崔式不知晓南邦在萧烟音病死后是如何想的。 但崔式自己有三个孩子,好歹是有个慰藉,毕竟崔季明有和明珠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舒窈有她母亲的嘴唇,而妙仪有她母亲稀里糊涂的性格。 而崔南邦孑然一身。 他和南邦通信过几次,也渐渐知道了南邦在长安的放浪不羁之名。 但出于双方的谨慎,谁都未在见面后,与对方交流过一次与行归于周相关的事情。 今日,崔式是不得不问。 薛菱惜才,她虽知晓世家有联合,但她更明白如今大邺有才之士仍以世家子弟为主流,政坛是不可能摒除掉一切与世家相关的部分。她就必须拉拢位高权重有可信任的世家之人。 能用则用,若不能用,南邦将成为薛菱向世家开战的第一个牺牲品。 说客就是崔式。 南邦打了个酒嗝,几句话足以让他猜到崔式的目的。他抚着胸口笑道:“崔式,十几年了,我都要被磨得死活无所谓了,你是如何能至今还抱着信念。” 崔式道:“我十几年撒手不管过,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有个比我还反骨的孩子,她被贺拔庆元教出了一身的不屈不挠。我总不能看着自己孩子去孤军奋战吧。” 南邦怔了怔:“小辈都卷进来么。……老的真快,我还总觉得自己是小辈呢。” 他静默半晌,低声道:“我没甚么斗志,但也不想扔了中书舍人这位置。毕竟在行归于周我什么也不是,在这里,我还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他一句,显然是十几年不见后,头一次向崔式表现出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崔式心中骤然一松,也有些宽慰,道:“我不要你站到大邺这边,我只要你中立。一心一意只做自己的中书舍人,闭紧嘴等几天就好了。你知道这很难的。” 南邦摆了摆手:“我对这个家闭嘴了七八年,不难。你我的爹不愧是兄弟,都是一个德行。” 崔式:“崔家有一个叛徒就够了,不需要你再出头。这或许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但我怕会是鸣金伊始,最先死的那个。若我出事,你要照顾我三个孩子。” 南邦抬起了头,有些错愕:“崔式,不止于此吧。” 崔式:“至于,天亮之后我要进宫面圣。季明我最不担心,没有什么事情会击倒她,舒窈聪慧如今又有能力,也不太担忧。偏偏妙仪……若我不在,便要她更名做女冠去,不必留哪个道观,云游四海学得棋艺也不错。” 南邦这才渐渐反应过来崔式想做的是什么,他惊得两颊发麻,连酒都好似要在胃里烧起来:“你疯了——这个关头,谁能成事?殷邛快废了——” 崔式:“快废了,那就是还没废。早无证据,晚无机会,只能这时候。” 他起身,南邦急切的高声道:“崔式,你有三个孩子啊!你不能随便做这种事情的!” 崔式整了整袍子,笑道:“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待大邺战火燃起的时候,我才是更不可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了。” 南邦哑口无言,就在他看着崔式脑中纷杂一片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外头天色刚刚要开始亮起来,他看着崔季明正拎着东西,在下人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一身骑装,裹着厚重的披风。凌晨到家,崔季明没想到崔式和南邦会在正堂坐着,崔式朝她递了一杯热酒,拍了拍她肩膀:“累了吧,喝一杯暖暖身子,我们即刻进宫。” 崔季明端着酒杯,惊愕道:“即刻?!” 崔式道:“时间来不及了。就在几个时辰前,万贵妃给圣人下毒一事暴露,她自杀于宫中,圣人即刻拟诏令,贬永王为庶人。” 崔季明一惊。看来薛菱已经下手,这些变动发生得竟如此之快。 她道:“阿公回来了?” 崔式:“回来了。东西你带上了?” 崔季明点头。 南邦刚刚起身,便看着崔式揽着崔季明,二人并排朝外走去。 南邦骤然开口:“阿式——” 崔式回头。 南邦端着酒杯,道:“我会信守承诺。” 崔式朝他笑了笑,稍一行礼,便与崔季明齐步踏出了门槛。 当崔式和崔季明迎着黎明入宫,被丘归迎至含元殿时,贺拔庆元已经在那里了。含元殿四处门窗紧闭,灯烛跳跃燃烧着,如同夜晚。他端坐在胡椅上,脚边是十几尺长宽的大邺地图。 殷邛瘫坐在有靠背的矮塌上,似乎喝了些什么药物,面容憔悴,眉间含着戾气,眼睛却还是在不断转动着。薛菱站在他身侧,面色沉郁,手中拈着指画地图的挂缨络长杆。 崔式与崔季明踏进屋内时,薛菱和殷邛似乎都没有想到崔季明作为小辈居然出现在这里。殷邛吃力的摆了摆手,叫他们二人不必行礼。却不料含元殿侧门忽然打开,崔季明眯了眯眼睛,纵然逆着光,她也一眼分辨出那个身影。 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