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刚要站起来,另一批人涌出来。看见其中的一个,她连忙蹲回去,把脸埋在膝盖里,免得被那人发现。 “哪里来的小瘪三,滚!好狗不挡道。” “火气别大,又不是小年轻,少动无名火。”那人温言细语哄着男人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景,明芝很佩服她,短短一年她卷土重来,看样子已经有了新的人。作为亲母女,明芝丝毫没遗传到她的本事。 旗袍的衣角拂过明芝的手,那人放下两块大洋,“去找个大夫看看。” 她说完就走,明芝拿起钱,感觉到身边的虎视眈眈,那是常年驻扎在那的乞丐们。 明芝缓缓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目光到处,他们收回视线。 死之前,要吃点东西。 有了钱,明芝更是大大咽了一口口水。她觉得冷,和很饿。 即使是一碗小馄饨也好,她知道街头巷尾会有这样的摊子。 明芝看到灯光,却终是没有吃到东西。 她是被臭味熏得醒过来的。 明芝睁开眼,几乎以为睡在了垃圾堆。大概来说,她躺在一个草席编的窝棚里,旁边有两双亮闪闪的小眼睛,而门外,假如那也能算门而不是狗洞口,一个大嗓门正在和另一个大嗓门用方言吵架。他们的方言宏亮而带环绕效果,让她的头片刻间嗡嗡荡起回声。 “娘-她醒了!”小眼睛同时扯开嗓门大叫。 明芝差点没被他俩的声音轰倒,幸好,有臭味撑着,她想晕也不行。 外头的一个大嗓门停了战,钻进窝棚。 经过一阵呜哩哇啦的对话,明芝知道自己被这位大娘救到了她家的窝棚。大娘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她是收垃圾的,家里没男人,只有两个小崽子。凌晨她在路边看到明芝,便把人带了回来。 “姑娘,你这是小月子了,得躺一个月养着。你家人在哪里,我去叫他们来接你。” 明芝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钻下去。 然而粗心大意的大娘仍然扯着她的大嗓门,“啊哟我的乖乖,你什么都不懂,难道还没嫁人有了私孩子?!啊哟哟作孽啊,你到底干什么的?我看你身上全是伤,不会是被男人打的吧?”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娘,什么叫私孩子?” 然后被他们的妈给轰了出去,“滚滚滚!不是小孩子听的。”她凑到明芝嘴边,才听到若有若无的辩白,“办过婚礼的。” 就算没办过,在明芝心中,她早晚也会嫁给徐仲九。但不是这样。 大娘挥挥手,“没事,我见得多了,年轻姑娘被男人一骗就上当,越是不能有孩子越是来得快。” 明芝啼笑皆非。 大娘又凑上来,“我帮你洗过,放心,用的熟水。外头那个杀千刀就是嫌我一大早倒血水晦气,在那里骂人。”她嘿嘿一笑,“姑娘,你留下来养好了再走,那两个大洋就当你的食宿费。” 不等明芝答应是否,大娘站起来,力拔山兮大吼一声,“小讨债鬼,进来守着,姐姐要什么拿给她,老娘我要去做事。” 两个黑猴般的小人丝毫不受狭窄的门洞影响,同时扑了进来。大娘满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事就这么说定。” 明芝在棚户区躺了一个多月才能慢慢起身,大娘后悔莫及,深觉做了笔蚀本生意,一边念叨一边还是供应热水以及薄粥。倒是两个皮猴,某天日光下突然觉出了这位不知名姐姐的美丽,扭扭捏捏地发出赞词,“姐姐你真好看。”另一个加以补充,“比这里的姐姐们都好看。” 这里也有年轻女孩,在纺织厂做工,挣回的钱还要养父母和弟妹。长期的劳累让她们已经失去青春的光泽,而明芝,死里逃生反而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她的脸是一种瓷白,黑幽幽的眼睛格外大,深得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窝棚太浅,明芝每天都能听到新鲜的活剧,嗜赌的父母卖儿女,婚嫁的青年筹不出一张床的钱。就连大姑娘怀上私孩子的,短短时间也发生了几起,有的被工头占了便宜,有的是跟人相好。每件事都能拿来当笑话,这样的笑话也可能发生在讲笑话的人身上。 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人间地狱,而地狱里的人并不觉得。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从洪水里逃生的,有在家乡活不下去到大上海讨生活的,这里多的是机会,只要抓住机会就能发达。 明芝能爬起来后没多久,也进了纺织厂做工。 她干脆把稀拉拉的头发又剪短了,自称叫陆明,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个男孩。 每天上班下班,赚到的钱分一半给大娘,每天晚上吃大娘做的油渣白菜面糊,明芝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