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舌苔发红,手脚生寒,脉象疲软,病势瞧着似比昨儿又沉了一层。”他说得拐弯抹角,大伙儿听了都明白,这是无药可救,只能等死了。 医正心惊胆战地等皇帝说话,皇帝只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朕年岁到了,命是天的事儿,我们凡人管不了这许多。天要收朕去见祖宗了,朕去见便是。” “陛下!”李贵妃含着泪,叫了一声。 二殿下也不念诗了,抬起头懵懵懂懂地望着皇帝。 “穆珩,”皇帝把小皇子的手放在掌心,“你要听你母妃的话儿,听老师的话儿,将来,就都靠你了。” 老皇帝至今未立遗诏,听这声气,像是要把皇位传给这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张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硬扯出一个微笑道:“皇上这是哪儿的话?二殿下年纪还小,只管好好读书,将养身体,长得结结实实聪明伶俐就行。担子自有我们大人挑着,要他费什么工夫?” 老皇帝瞟了她一眼,冷飕飕的眼风让张皇后打了个冷战,不自觉让宫婢搀着站远了些。老皇帝耷拉的脸皮颤了颤,沙哑地开口道:“那依你的意思,这担子该谁挑啊?” 张皇后略挺了挺胸,扬声道:“陛下,明明是明摆着的事儿,您非要当看不见。二殿下才十岁,十岁的孩子能干些什么?连大字儿都认不全!我儿穆琛,端敏俊秀,就藩以来,藩地安平,百姓安居乐业,从未犯过什么错处。可您,就因为他一点跛脚之疾,对他弃如敝履!” 不说则已,一说皇帝的脸色就变了。他咬着牙,怒道:“十岁又如何?四年之后,他就是十四岁,朕就是十四岁登的基!穆琛,你说穆琛!朕给过他机会,他跛脚,朕也痛心!可这孩子,吃喝玩乐,八大胡同哪处儿他没去过!云仙楼,那些胆大包天的东西!讨债讨上朕的宫门!天家的脸都被你儿子给丢尽了!” 张皇后冷笑一声,道:“敢情您没去过似的。锦衣卫护着,东厂瞒着,偷摸扮成寻常公子哥儿,和一帮没皮没脸的姘头勾搭,回来宫里,脂粉味儿都还留着,当臣妾不知道么!也不看看穆琛是谁的种!” 她这话说出来,乾清宫所有人的头都越发低了,假装自己是木头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你!你!你住口!”皇帝怒极,吐出一口血来。 李贵妃吓了一跳,慌忙抚着皇帝的胸口,哭道:“皇后娘娘,您快别说了!陛下经不得气啊!” 人活一辈子,谁没有荒唐过?帝王的荒唐到后世是风流韵事,闲情野史,在现在却是万不能摆上台面儿上说的。张皇后已经口不择言了,揭破脸皮的话儿说出口,也就不管不顾了。 “我琛儿,文武百官所向,大岐百姓所望,你不立,也得立!”张皇后傲然道,“琛儿,出来吧!” 福王自龙凤落地罩后面转出来,朝皇帝作了一个揖,微笑道:“父皇安康。”依然是肥硕无匹的身躯,他一走出来,乾清宫顿时小了许多似的,硕大的身影被烛火映上墙壁和屋顶,沉甸甸地压下来。医正、宫女太监们都觉得殿里忽然就暗下来了,喘不过气。 魏德捧着托盘趋步走上来,上头放了纸笔,恭恭敬敬地盛到老皇帝面前,道:“陛下,您就立福王殿下为嗣吧。内阁几个元老,六部尚书们,都跪在殿前哭请呢。立嗣关系圣朝根本,国家安康,奴婢斗胆,跪请陛下早作决断!” 福王背着手道:“是啊,父皇。趁您还能动弹,赶紧的吧!诸位臣工都等着呢,您何苦这样倔强?莫不是您担心二弟母子?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儿臣自然会好好照料的。” 乾清宫里一片寂静,众人都缄默着,几个医正低着头,默默往后退,把自己藏到帘子底下,越不起眼越好。老皇帝望着魏德手里的托盘,老太监低眉顺眼地俯着头,描金乌纱帽在他脸上罩上一层阴影。 皇帝直勾勾地看着魏德,长叹了一声,道:“大伴儿啊,朕小时候被老师打手心,你捧着朕的手一边哭一边吹的时候,朕是万没有想到今日啊!” 魏德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是惯常的挑不出错儿的欢喜模样,老皇帝看了几十年,今日才发现这笑容从来没有到魏德的眼底。 “陛下,人都是会变的。老奴是浮萍一样的人儿,比不得您尊贵。您是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老奴只是一根攀在您身上的藤蔓,您要枯了,老奴还得活啊。少不得找下一棵树,老奴也是没有办法。” 两个老友一坐一跪,空气好像凝滞在他们之中了,老皇帝原本就苍老的脸一瞬间仿佛又老了许多,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灰暗的死气。 福王已经不耐烦了,道:“父皇,您再不动笔,莫怪儿臣保不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