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小声说:“是个丫头。” 牛大一听,脸顿时黑了。他气急败坏的将那娃娃儿往助生婆怀里一塞,拉着他牛家长子又白又胖的小手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什么肚皮不争气,赔钱货。 绣娘听见牛大出去,又不能起身去拦,只能在床上哭。助生婆忙说:“现在不能哭,来看看,这小丫头,长得多水灵,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绣娘泪眼朦胧地接了过来,小娃娃眼睛闭着,鼻子和嘴挤成一团,看都看不清楚,更别提好看了,绣娘抹了把泪,说:“麻烦吴大娘给丫头取个名儿吧。” 吴大娘沉吟了片刻,说:“丫头不足月就来了,肯定是很想早点来,就叫她盼朝吧。” 于是盼朝成了牛大的第一个女儿。 盼朝三岁的时候,绣娘有了第三个孩子,这次牛大连问都不问一声了,他还埋怨着绣娘肚子不争气,给他生了个赔钱闺女,说:“不知道你肚子里这次又会出来什么东西。” 绣娘听了伤心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挺着个大肚子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掉眼泪,这一次她的肚子比哪一次都大,吃什么吐什么,手扶着腰,走路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晃。村里人在后面看着,心里都怕,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肚子,绣娘这次是难啰。接着就会有人捂着嘴巴说,“我看这次绣娘要死在这上面了。” 但绣娘没死,她在走了两次鬼门关,去给牛大从阎王手里抢了一双儿女,但这次她是生不如死。她的身子太瘦弱了,比上两次瘦的多,而胎盘却比上两次足足大了一倍。她是卯足了劲,死去活来的又哭又叫,这孩子硬是生不下来,像是卡死在了里面。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间里往外送,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绣娘喊得没气了,助生婆终于看见了孩子毛绒绒的脑袋。她费力地将手伸了进去,硬生生将这个孩子拽出来,孩子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小的一个,浑身站满了血。 助生婆有些奇怪,没想到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人儿,把自己娘亲的肚子撑得这么大。 这个孩子一离开母亲的身体,马上冷了下来,像一个冰坨子。 绣娘气若游丝地问道:“孩子呢?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声音?” 助生婆这才发现孩子没气了,她掐了一把孩子的屁股,那孩子连一声都没叫。 “我的孩子呢?”绣娘急了,又问了一声。 助生婆将孩子用布包着,不做声。 这时绣娘哎哟哎哟的又叫了起来,说自己的肚子疼,好疼。 助生婆这才发现绣娘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是双生子,这功夫已经把头给伸了出来。吴大娘将这一个抱了出来,又是一个女娃子,足足有八斤八两。吴大娘吓了一跳,心想就是这丫头在娘亲的肚子里,把自己弟弟的魂给吞了。 牛大将大顺抱在怀里,一手牵着盼朝,从屋外进来,问:“生了吗?” 吴大娘点点头。 牛大便接着问:“男娃女娃。” 吴大娘语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绣娘生了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可死的偏偏是那个男娃。绣娘给活下来的这个个女娃取了一个名字,叫有愧,于心有愧。 有愧没爹疼,没娘爱,就这么自己在泥巴坑里打着滚,长到了十四岁。 *** 初冬雪霁,楼阁飞檐之上是红砖绿瓦,红砖绿瓦之上是皑皑白雪,皑皑白雪之上又是晨曦的薄雾,静谧而神圣的汇聚成一圈金色的光。车马粼粼川流不息,古老的青石板砖上回荡着哒哒马蹄声,合着骏马的长鸣,小贩的吆喝,汇聚成亘古不变的喧闹。这是太平盛世才有的人气,这是瑞雪丰年才有的喜庆。有愧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她闻见那家青石巷道转角处饼店的香味,金灿灿的米饼夹着各色各样的馅,整整齐齐地摆在用芦苇编制的箩筐里。 饥荒好像被一道城墙隔在了外面。城外哀鸿满地,城内歌舞升平。这一道厚重的城墙,除了曾为入侵的外敌开启,再也不曾打开。 牛大走得飞快,他早上吃的饱,浑身都是力气,两条腿走得飞快,将绣娘和有愧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等到牛大回头没了人影的时候,他便不耐烦地大吼道:“走快些。” 牛大带着绣娘和有愧七拐八拐,进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的尽头是一间破旧的小屋。裂了三条缝的门扉上贴着一张被风吹日晒得没了颜色的倒“福”字。一只破了个窟窿的灯笼挂在门框上,露出里面一根烧尽煤油的灯芯。 门虚掩着,还能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牛大伸手叩了叩,还没等屋里人回应,便将门推开走了进去,说:“吴大婶,还要丫头吗?” 吴大婶从闻声从屋里出来,说:“要,当然要。” 她比以前似乎胖了一些,脸也圆润了,本来就又塌又小的鼻梁陷在肉里,更加不见踪影,两颊那两块又高又大的颧骨被肉包裹住,把整个脸盘撑得像一轮十六圆月。这张脸气色极好,红润而泛着油光,将一旁干瘪而枯黄的绣娘比的像一株枯萎了的柳条。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