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雷厉风行,派去真定府的人肯定已经出发了。 罗云瑾没有隐瞒,语调平稳:“按脚程来算,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真定府。他们出发前,我让他们假扮成郭大,真定府的人误以为郭大又回去继续调查,一定会再次下杀手。” 除了罗云瑾,没有人知道郭大活着返回京师了。他在郭大回宫复命的当天就想出来这个计策,郭大的死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朱瑄冷笑,回头看一眼不远处侍立的扫墨。 扫墨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问:“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翻涌的云霞收起最后一道余晖,晚风拂起朱瑄的衣袍,他皱眉思考计划,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罗云瑾眼帘撩起,看他一眼。 扫墨一动不动地站着,等朱瑄吩咐。 朱瑄脸色苍白,咳嗽了一会儿,道:“罗云瑾的人到真定府了,你通知那边的人,留心他们,尤其要注意他们是不是被人跟踪追杀。必要的时候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活捉追杀他们的人。” 扫墨脸上并没有现出讶异神色,恭敬应是。 这也不是东宫头一次和罗云瑾联手抓人。 不过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至少杜岩小满他们全不知情。 朱瑄吩咐完,掩唇咳嗽,眉宇之间倦色浓重,挥了挥手,扫墨躬身退出长廊。 戴纱帽的宫人捧着茶盘站在阶下,迟疑着不敢上前。 朱瑄又咳了一会儿,立在廊前微晃的灯影中,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久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 罗云瑾眼眸低垂,没有说话。 朱瑄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舍不得她难过。” 风声呼呼,宫人手中的绛纱灯被吹得哧啦哧啦响,夜色轻拢,苍蓝夜空中浮起点点星子。 罗云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朱瑄淡漠冰冷的声音:“罗云瑾,你会梦见她吗?” 罗云瑾怔愣片刻,脚步停顿下来,背对着朱瑄,闭了闭眼睛,敛去眸中深深的隐痛。 “太子想问什么?” 他不可能撒谎说自己忘了她,少年最潦倒落魄时,遇上最好的她,注定是一场劫难。 但这场劫难却是他最美好的回忆,是他痛苦挣扎的岁月中唯一的温暖。 即使稍纵即逝,也足够让他刻骨铭心一辈子。 朱瑄望着翘起的飞檐间闪烁的星子,出了一会儿神:“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会不会怪我?” 罗云瑾惊讶地回头看一眼朱瑄。 朱瑄一笑,仍是满脸倦色,眸子却恢复清明,笑容似雨后初晴,岚霭散去,渐渐露出秀丽幽深的翠岫。 “周原朊朊,堇荼如饴。她怪我也不要紧。” “我甘之如饴。” 宫殿内次第亮起烛火,苍凉的梆子声悠悠传来,夜色深沉。 罗云瑾收回视线,“没有人比太子做得更好。” 这话由他来说有点可笑,却是他混杂了嫉妒、不甘和自卑中的肺腑之言。 朱瑄果然笑了笑。 圆圆能够抚慰他所有阴森晦暗的情绪,以至于他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和罗云瑾说这些话。 但他不会因此就放手。 “罗云瑾,等查清了薛家的案子,孤会奏请你去辽东镇守。” 恍若惊雷轰隆滚过,罗云瑾瞳孔猛地一缩,握紧刀柄,诧异地转过身。 微寒的夜风中,朱瑄负手而立,清俊的面孔藏在黯淡的灯影中,缓缓地道:“你害死她,即使你是无心的,你还是害死了她!我恨不能把你千刀万剐,让你痛不欲生,日日饱受煎熬……我把你放在眼前,让你亲眼看着我和她成亲,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杀人诛心,他不会杀了罗云瑾,他要罗云瑾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日夜煎熬。 “我这样折磨你,她会不高兴的……”朱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我尊重圆圆的选择,等事情了结,你可以离开。” 他依旧恨罗云瑾,但是现在的他有圆圆在身边陪伴,圆圆求他放过罗云瑾,那他就给罗云瑾一条生路。 朱瑄离开很久以后,罗云瑾还站在长廊里,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要和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牙牌的大红穗子被风吹起,拂过他冰冷的手背。 罗云瑾唇角轻翘。 朱瑄说他是甘之如饴。 他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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