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东南一处屋舍,没有燃灯,温钧竹立在窗前,出神地望着黑黢黢的院子。。 墙角的槐树、满墙的爬山虎,还有门前的蔷薇花丛,都变得阴森幽暗,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好像在蹲在黑暗中的怪兽,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吞下去。 温钧竹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手忙脚乱地燃起烛火,昏黄带着暖意的灯焰亮起那一刻,他方觉心中的寒意减轻了。 温钧竹长长吁了口气。 天色将暗的时候,魏士俊来找过他。 温家和魏家世代交好,魏士俊和他也是自幼相熟的,他一度认为魏士俊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然而这位朋友气势汹汹登门,劈头盖脸就讥讽他,“李诫被关进大理寺监牢,无令不可擅见,你可满意了?” 他满意?他一点儿也不满意!温钧竹悄悄握紧拳头,皇上到底是对这个昔日忠仆留有三分余地,换个人,早就徒刑三千里了。 他心平气和向魏士俊解释道:“李诫已然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公敌,如此有辱斯文绝不可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为了我等的尊严,必须要以儆效尤,令今后所有贪官污吏不敢轻视践踏读书人。魏兄,你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应和我站到一处才是。” 魏士俊是什么说的? 温钧竹重重跌在椅子上,嘴角紧抿成一条线,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说:“魏某不屑与您为伍。” 他的目光是说不出的轻蔑, 不屑与自己为伍,却要和一个奴仆为伍? 这对自己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温钧竹记得自己当时快气疯了,竟不顾风度脱口而出,“不愧是小妇养的,天生的奴仆坯子!” 哗啦——,温钧竹将桌上的茶壶茶盏瓷盘一股脑扫落,抱着头趴桌子上,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悲号。 魏士俊惊愕到扭曲的面孔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望着这位昔日好友愤然离去的背影,温钧竹觉得过去的情谊就是场笑话。 没错,自从李诫出现,自己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曾经以为互相爱慕的女子冷淡如路人,曾经以为的至交好友顷刻就决绝而去。 人情薄如纸。 温钧竹桀桀笑起来。 门开了,是温首辅。 温钧竹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温首辅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威严地向后一样,轻轻哼了声,清癯的脸上好似挂了层严霜,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不错,最起码的规矩还懂。……不过一个女子就搅得你神魂颠倒,失了心智!” “儿子并非为了她,是因为看不过李诫的所作所为,才参他的。” 温首辅一摆手,“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为这个责怪你,只是你的手段太不严谨,李诫是简在帝心的人,想要参倒他必须一击即中!你的奏折看上去句句在理,其实经不起推敲,他扣押举子归根结底是因为挂名田。” “再深究,就是私瞒田地,皇上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让步。” 温钧竹忍不住道:“可是皇上已经把他押入大理寺,这表明皇上准备发落他。” “你动动脑子,大理寺寺丞是谁?”温首辅喝道,“范文!也是潜邸旧人,和李诫私交甚好,有他在,能让李诫在大牢里受罪?” 温钧竹面皮一僵,喃喃道:“难道这次扳不倒他了?可皇上不处置他,不是逼读书人造反吗?” 温首辅叹道:“我还没摸准皇上的脾性,也不清楚皇上此举何意。你办事不牢靠,少不得你老父亲替你打扫——庄王世子的奶兄,在濠州让李诫抓了,世子本想求皇上赦免了他的罪,但是人不知怎么没了。” 他身子猛地一倾,眼神绿幽幽地放光,“濠州县丞姓郑,论起来是我门生的同窗,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温钧竹讶然道:“您是说这事和李诫有关系?” “彼时他还是当地的县令,不管有没有关系,他都逃不开!” “我懂了,到时候我狠狠参他一本,草菅人命,这次他绝对逃不掉。” 温首辅默然盯了自己儿子半晌,叹道:“真是读书读傻了,庄王世子那么好的刀不用,非要自己拼拳头?附耳过来,听爹给你说……” 他手比指划,认真指点儿子,直到墙角自鸣钟发出十二下响声,才揉揉疲倦得发酸的眼睛,“就这样,不要心急,以后爹爹慢慢教你。” 温钧竹起身送父亲离开,犹豫了下问道:“若是……我还能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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