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怔怔地张了张口,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上又一寒一热,竟半天都说不出话。 方成和担心得看着他,杨太傅也不催促,只慢慢地冲水倒茶。 过了许久,茶水已经冲三道了,淡而无味了,祁垣才狠下心,低声道,“我……我,忘光了。” 杨太傅的动作猛地一顿,竟忍不住拔高声问:“什么?” 方成和见祁垣吓得小脸惨白,忙离席谢罪,顺道把祁垣也扯了下来。 祁垣跟在他后面,不知不觉间,脑门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虽然同样是说落水的事情,但面对杨太傅的感觉和面对方成和完全不一样。 “我……”祁垣喉咙发紧,刚一开口,便觉方成和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腕。 “老师见谅!”方成和挡在前面,急急替祁垣谢罪,又解释道,“祁贤弟上月外出时,在运河落了水,性命几乎不保,后来命大得以还魂,前尘往事却忘了大半,不仅以前所学都忘光了,其他的事情……他也记不起来了” 杨太傅的脸色陡然一变,这下却是彻底拿不住水壶了,匆匆往旁一放。 “此话当真?” 方成和道:“学生不敢有所欺瞒。” 祁垣这会儿好了很多,也嗫喏着答道:“回太傅,是真的。” 杨太傅拧着眉,又问:“那你在国子监学得如何?” 祁垣脸上一热:“才读过《四书》。” 杨太傅“啊呀”一声,终究忍不住,重重地拍向茶桌。 想当年顺天府道试,年仅十岁的小祁垣不过两个时辰便率先交卷,彼时他所作的一道四书义,一道春秋题,洋洋洒洒数百字,文风极其华丽,然而考据之精确详尽,分析之周密深透,更是令众人惊叹。 杨太傅数十年未曾见过如此奇才,一看祁垣不过十岁儿童,更是大为喜爱。当场又考校了一番,小祁垣虽然年幼,却毫无惧色,引经据典,坦然作答,当场的提学官、知府、县令甚至掌管秩序的书吏,无不为其才气折服。 当年小祁垣的风流文采,可丝毫不输今日的方成和和任彦之流。 杨太傅尤其爱惜,之后经常唤他进入太傅府,只是祁垣性傲,既不跟同年结交来往,也不屑对人下跪行礼。杨太傅喜他博通坟典、识洞韬略,但也不免担心他年少盛名,木秀于林,平招祸端。 后来三神童进宫面圣,小祁垣见怒于元昭帝,被下令六年之内不得科举。杨太傅的心便被揪了起来,怕他会因此受挫,意志消沉。 这六年来,祁垣闭门不出,杨太傅也做好了最坏打算,想着他若心性有变,自己便趁着还能苟活几年,好生引导开解他,再让其他门生在朝中多加帮扶照看,哪成想…… 哪成想祁垣竟遭此大祸,才学尽失了! 祁垣怯怯地躲在方程和后面,跟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俾睨天下的小神童判若两人,杨太傅连连大叹,眼眶通红,竟然半天不能言语。 方成和知道老师此时定然不好受,他虽然算是杨太傅的得意门生,但这些年没少听老师夸赞祁垣。所以当日在东池会上看到祁垣赏画,张嘴便是“丑东西肥嘟嘟”的评语时,他很是惊诧。 “祁贤弟遭此横祸,大难不死,已是大福。”方成和斟酌着劝解老师,又道,“更何况福祸相依,祁贤弟并未因此消沉,反而顺逆一视,欣戚两忘,此等胸怀,更值得老师欣慰才对。” 杨太傅连连摇头,半天后才暗暗抹泪,直道:“罢了,罢了。” 书房内的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祁垣感激地看了方成和一眼。杨太傅心绪稍稍平定,又问他,“福祸相依,倒也不假。祁垣,你可记得当年面圣之事?” 祁垣摇了摇头。 杨太傅面色微变:“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祁垣想了想,干脆道,“其实……学生醒来的时候,连母亲和妹妹都不大认识了。如今别说当年面圣的事情,便是往日的熟人,学生看着也眼生的很。” 杨太傅一怔:“你是彻底不记得了?” 祁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原身走的很是彻底,他对这边的人和事都很陌生,当时连老太傅都不认识,这么说也不算撒谎。 杨太傅又沉默了起来,过了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天意如此罢……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