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谢令鸢美滋滋,见他睁了眼,慈祥地微笑道:“继续讲,我遇到了你父亲从前的部将。你还记得杨犒吗?” 听到这个名字,苏祈恩一怔,他瞳孔骤缩,心跳失了一拍。 当然记得,这个人是……让他被深渊吞没的伊始。 。 七岁被西魏人俘虏后,他在胡人军中当了三年军奴,后来军中缺饷,要卖些奴隶,他以半个月的口粮贿赂了管事,自己嚼雪和毡毛充饥,才得以辗转卖回中原。 终于重回故土,他怀揣着近乡情怯的激动忐忑,想方设法找到附近的衙门。他记得父亲临终一别前,匆匆对兄弟俩留了个名单,名单上的几人有通敌之嫌,嘱咐兄弟俩若得救,就想办法通告并州军府。 彼时他又黑又脏,衣着褴褛,衙门差吏早已不认得他,听说他有天大的事要见上官,差点没把他打出去,他苦苦恳求,才终于跪到了衙门堂里。 那官员威风凛凛地进来了,他抬起头仰视,下一刻如坠冰窟。 他看到了父亲名单上的人—— 杨犒。 那人居高临下,倨傲问道,听说你有大事要禀?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血液被抽空了,这堂口这样逼仄,这衙门比西魏的冬天还冷。他说不出话来,生怕对方起疑,赶紧装疯卖傻,在地上撒泼打起滚来。 杨犒当然认不得长大后的他,以为是来捣乱的疯子,手一挥叫人把他打了出去。 他站在街上茫然无措,四周尽是往来的漠然的人。他记得小时候自己上街,认识他的百姓见了他,都会来逗弄哄哄他,商贩争相给他喂点零嘴。可能最是无情的也是人吧,如今没有人会将目光再放在他身上了。 站了许久,他眼眶泛热,忽然想起可以去找韦不宣,把父亲的名单交给那人。那人既然有一腔正义收复城池,也一定能查清名单之事,为父亲沉冤! 对了,他还要感谢那人收复朔方城的义举……他眼睛重新亮起了光。 ——什么?你问韦不宣?你不知道吗,他死了! 被他打听消息的人摇头,说,整个云中韦氏,因通敌叛国,府上男丁全部被腰斩弃市。 苏-荣识呆呆站在原地,仿佛天都塌了,他又开始喘不动气。四周比那衙门还逼仄,还阴冷,他抱紧了身子,抖抖索索地问——那人怎么可能通敌呢?他可是救了并州啊! ——谁知道呢,京中说整个奉国公府上都通敌,依我看,军事重镇都不是好地方,你看苏廷楷啊,也是通敌…… 天渐渐黑了下来,街上人也少了。寒冷和饥饿一起压迫而来,他却仿佛摒弃了肉体的痛苦,拖着行尸走肉的身子,一边走,一边质疑。 质疑自己的活着,质疑这个世界,质疑路边的石头,质疑野草和瓦片。他看到的白究竟是不是白,他看到的黑究竟是不是黑?这些存在究竟该不该存在,世间的景象有什么意义? 曾经还抱了去长安伸冤的心思,如今连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了。 可想想却又不甘。真是非常意难平。 他也不知道这不甘究竟是什么。 后来被人牙子挑到陈留王府,受萧嗣运赏识,让他潜入宫中为探。他犹豫,想起与陈留王共同铭刻的仇恨,想他自己孑然一身,身为奴籍子孙也就世代为奴,还不如进宫谋大事。 真是奇怪,他小时候众星捧月,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可不知何时起,也麻木了。 。 他依然没有出声,可是掌心却热了。那热意从胸腔里迸发,在周身游走,冲得喉头发疼。 天理昭昭,恶人终于显形了。 “杨犒是现任兵部尚书高邈的学生,当年是他受高邈、长宁伯等人指使,暗通西魏,嫁祸于你父亲。眼下,他已经在大理寺受审,”谢令鸢说话轻和,似有安抚之意:“案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不会让无辜之人平白担了罪责。” 听到这里,苏祈恩终于是放心了。苏宋两家世交,有宋静慈在,他相信谢令鸢不会骗自己。 他还想听哥哥的音信。 可德妃似乎忘了这一茬,端坐一旁又喝起了茶。 苏祈恩幽幽看了她半晌:“……” 迫不得已,他硬邦邦开口问道:“你们把苏宏识抓起来了吗?”反正他没承认苏宏识是他哥哥,他只是问问罢了。 “你当朝廷太霸道了吧。”谢令鸢摇了摇头:“不但没抓,白婉仪去了并州后,还抽空照顾,给他送个饭。” 见苏祈恩茫然不明,她解释:“你哥哥后来被季老先生收养,可是他在战乱中受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