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臣从前也是元君。” 虞锦噎了声。 她自然听得出他什么意思——他并不是第一天当元君,但过去的大事小情,她并无一件与他商量。 多数事宜她都会直接交给姜贵君,他这个元君形同虚设。 半晌无声。虞锦本来想顺水推舟地将往事翻篇,但现在点到了此处,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纠结的心思。 恍悟之后已积攒了几日的愧疚与逃避犹如一把利剑直击心脏,让她顿时溃不成军。 她心下愈发清晰地在说:她从前错了。 认错对许多人而言都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她是皇帝。 上一世终其一生,她好像都没怎么认过错,也没人需要她认错。到二十一世纪成了普通人,她倒是多多少少地认过几次错,可小孩子的错误也无关痛痒,和现下的分量不一样。 楚倾在她的安静中无声喟叹,轻声又道:“陛下若喜欢楚休,臣说不得什么。但眼下楚家……” “你想听实话么?”她忽地开口。 他倘若说个不想,她立刻就会轻松退却。 可他微怔之后,说出的自然是:“陛下请说。” 她的视线落在地面上:“我觉得从前我做过分了。” 语速很快,语调还轻。 楚倾:“什么?” 她一时间判断不出他是没听清还是感到惊诧,自顾自地呢喃下去:“那天我突然在想,其实你这两年……也没做错过什么。” 微不可寻的,他轻轻倒吸了口凉气。 这回她听出来了,他不是没听清,就是惊诧。 虞锦狠狠咬了下嘴唇,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楚家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我还是该让你好好当元君的。” 一句句将这些说出来,她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大应立国至今,历经七八位女皇,与元君一心一意的并无一人,但每一个都给了元君该有的尊重与礼遇。 以她的母皇为例,与母皇青梅竹马的其实是方贵君,但方贵君出身低些,母皇只得听从祖母之命另择元君。 婚后即便仍不喜欢,母皇也还是好好与他生了虞锦,才迎方贵君进宫。在虞锦的印象里,父亲虽然因病离世得早,却一直是元君该有的样子。 唯有她,恨不得将与自己行过同牢合卺礼的元君按到尘埃里去,只因为迁怒而已。 其实作为女皇,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大应朝,朝堂上的事后宫连碰都碰不着。 她可以在楚家罪名落定后废了他,但不该让他过得这样颜面尽失、生不如死。 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回看这些事,她自己都觉得这实在不堪,非明君之举。 ——别说什么评判帝王贤明与否要看朝中建树。不论男女,哪个明君待配偶刻薄到了这个份儿上? 她确实有点渣得史上罕见。 楚倾良久沉默,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她终是窘迫到极致,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嚯地起身:“朕去看折子了!” 言罢她便逃也似的想走,他又偏生叫住她:“陛下。” 足下一顿,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紧张转过头,目光带着逃避的意味落到他面上。 他脸上倒没有太多的情绪,略作沉吟,只说:“大选的事,臣知道了。” 她略微定住神,应说:“好。” 他又道:“待得眼睛养好……若来得及,臣会传六尚局一同安排相应事宜。” “嗯。”她骤然松气,噙着笑点了下头。 罕见的平和,而且不再是前阵子那种她独自努力他却避之不及的所谓平和。 虞锦心底渐渐扬起一股欣慰和喜悦,让她笑意又漫开了些:“不着急。你养得痊愈了再说,别勉强能看见了就撑着办事。” 他也笑笑:“臣遵旨。” 虞锦心情复杂地又多看了他一会儿。 他们这算是……缓和一些了么? 她原没想过要与他达成怎样的和睦,想着得过且过,捱到楚家罪名定下,这段孽缘也就了了。反正她不喜欢他,在他被废后仍保他一世锦衣玉食,作为皇帝已算仁至义尽。 她无数次地跟自己说过,上辈子她或许对不住他,但这一世这样安排,她就不欠他的。 可现下忽而将话说开一些,她忽然觉得好舒心啊! 一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之感让她心生喜悦,她也说不准这种喜悦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毕竟,她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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