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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羹


入。

    陈希在叽叽喳喳的背景音里摸了摸下巴,给室友发了条短信:“我找到耳机了,你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这是她第一条正儿八经发给室友的短信。

    室友的上一条短信还是“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再前面是自我介绍。

    第一条是问她吃不吃煎蛋。

    问句比陈述句多,和他平时说话一样,总是在等待答案……或者指令。

    她想了想,又加了两句:

    “随时都可以。”

    “我一直戴着耳机。”

    叁对叁,追平了。

    林月还没来得及看到短信。

    电话进来时,他还盯着被静音的通话界面,一时没反应过来,按了接听。

    既然接了,就听听吧。

    他沉默着把手机放到耳边。

    对方似乎知道他不愿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今年也不打算回来吗?”

    “皓皓刚放假的时候就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打电话……你爸今天早上还提起你……”

    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在他的沉默里迅速萎缩。

    他隐约听到一声抽噎。

    再开口时,又是那种卑微得让人烦躁的语气,“你爷爷要迁坟,就在年后,奶奶说你一定得去,住她那里……你爸、皓皓还有我一结束就走,不会多待的……你会来的吧?”

    卑微又狡猾。

    “什么时候?”他问。

    “你来吗?”对方惊喜交加。

    他重复了一遍问题,“什么时候?”

    对面的气势瞬间消失了,“初、初叁……”

    他挂了电话。

    脸像是被透明的胶质糊住了。视线、呼吸、表情,突然都粘稠不堪。

    他背靠着栏杆坐下,拨通了堂兄的电话。

    觥筹交错的热闹顺着电波传来。

    “哎哟老弟,难得啊,找我借钱吗?”堂兄大笑着,听起来像是喝了酒,“老子好险没搞P2P啊,老子躲过去了!老子的对头全他妈亏进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没亏还赚到了!”

    林月露出一丝笑,“哥,我找你问个事。”

    “老弟你说,没有你哥不知道的!”

    “爷爷年后要迁坟?”

    “你等等,我出去说。”堂兄打了个嗝,接着是椅子拉开的声音、脚步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又是脚步声,直到迎来一片安静。

    “镇上要修路,爷爷的坟紧挨着规划路线,肯定不能留的。这次拆得急,说是最晚二月底要迁完,不迁就直接上推土机。”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喀嚓声,堂兄不知是喷了口烟,还是叹了声气,“副县长带着镇长直接住到工地上盯进程……妈的连道士都趁机涨价,志德他们家定得晚,只能到隔壁县请,贵了快一倍。还好爷爷奶奶不信什么,咱们家几个聚一聚,搞点简单的就行。”

    “定了什么时候迁吗?”

    “初四早上。”

    “知道了。”林月心中了然,“那咱们初四见。”

    “见见见!带不带女朋友回来?”

    “……”

    仅剩的怒意突然被吹飞了。

    堂兄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真有了?”

    林月板着脸,“你说什么?”

    “嘿嘿,以前这么问你都会直接挂——”

    他摁断了电话。

    黏腻感尚未完全消退,但空气已经重新流动起来。

    牵牛叶又长密了一些,层层迭迭盘绕在栅栏上,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天上没有月亮,爱人也不在身边……

    ——打住!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愧是莎士比亚,对抗凝滞的克星。只要脑海里开始响起陈希抑扬顿挫的朗诵腔,他就想不起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东西。

    为了给堂兄打电话,他只能先挂断她的通话。

    没关系,再打就好。

    他别的东西不多,倒是时间不少。

    他点亮手机屏幕,短信的图标上显示着数字“3”。

    继续点开,叁条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明明不久前才通过话,短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追平了。

    火车进站的轰隆与风声一同回响,把残留的云团驱散,夜空终于显出深沉的黑色。

    被压抑在云层下的光线,肆无忌惮地奔向宇宙,露出天际线上的红色星群——那是无数高楼顶端的航空障碍灯。直到此刻,视网膜才有机会抓住那点点猩红。

    牵牛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叶尖在手心留下微痒的触感。

    他忍不住笑出声。

    城市的灯火如此璀璨,已经把嫉妒的月亮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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