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凤翔高中二甲,被拔擢为庶吉士。同一日,傅卫以戴罪之身被逐出国子监,不但被开除监生身分,且永世不得再试举。 他的祖籍阳昌将他开除族籍,家人与他断绝往来。于是他在神京徘徊,直到布鞋磨穿,脚底满是泥泞。 他的父亲早亡,寡母为了供他读书,不惜嫁给他人作妾;而今,傅卫失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荣辱,也是他一家的荣辱,全族的荣辱。 他是阳昌之耻,此生再也不得踏入阳昌。 就在阳昌县尉张贴布告,如此宣达时,凤翔的车队正好路经阳昌,官府差派的报喜兵高举木牌,一边写着:凤氏高中二甲;另一侧写着:翰林院庶吉士修撰。 还在国子监时,凤翔曾与他约定:届时我们都要入阁作大学士,你是首揆,我便是次辅,咱们一起整肃一下整个朝堂的腐败之气。 当时傅卫的策论成绩较好,除了三坟五典以外,兵书、奇门遁甲也略有涉猎,足称得上是奇才。傅卫心愿本是坐镇封疆,指点江山,手持火銃,高坐马背之上,戍守国门,分解君忧。 一晚,两人同室温书时,巡夜的教官捉到他们,说他们在行苟且之事。凤家于开国有功,祖上三代,皆袭勋爵;罪过终将是「傅卫借他美姿容,便妖媚勾引,才引得凤少爷误入歧途」。 凤翔见教官举着烛火,破门而入,便一把推开伏在他身上的傅卫,说他「强教我与他作这般姿态,还要作妇人状引我与他作得手来」。 傅卫心知凤翔是他家中嫡支单传,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不是他死了,便是他娘上吊,他爹罢官,那些「国之大者」的御史,铁定不肯干休,遂不分辩。 他被槛送入狱前,凤翔来看他,身无长物,于是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拆成两股,硬挤到格挡的皂吏之间,也要将那半股釵塞进他手中。他说:「你断不可相忘,来日我若发达了,就接你出来。」 傅卫默默无语,收下那半股釵子。直到十年后,平康路上。嫣翠楼里。 傅卫薄施脂粉,掩不住他清丽面庞。满堂宾客,金杯交错,欢声笑语中,他弹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道:「章台路,章台路。事与孤鸿去,探春儘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席间忽有一身着红官服,胸前补子贴飞禽,腰系蟒带者,听见歌声后,自把盏言欢的酒席里回过头来望他。那人摘下两翅乌纱帽,发髻上系的,赫然是单股釵子。 他望着傅卫斜梳的髻上,松松懒懒掛着的,也是那单股釵子。登时间,二人无语,不过相望。 傅卫瞅着他,淡淡的笑了笑,媚眼如丝,随后,又继续唱道:「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 彼时,凤翔已入文渊阁,由次辈排年纪最小。然而前边的阁臣们称病的称病、装疯的装疯,阁中票拟的便只剩他一人干活了。说是首揆也不为过。 大漠边,兴的是努尔哈赤;东南沿海,搅乱的是倭寇;蜀地还有流民造反。瞻彼日月,气数将尽。 那晚,二人秉烛,相对如梦寐。犹如前朝时,他们还在国子监里那样。 傅卫剃灯剪烛,手背上层层叠叠,是旧时好了,又添新伤痕的凸痂,一条一条,如蛇盘绕,很是怵目。凤翔用银勺子刮了烛泪,手却宛如柔荑,凝脂一般,不见瑕疵。 酒过三巡,凤翔忽然热泪盈眶,道:「子守,原来你还记着我。」 傅卫亦愴然一笑,「能在这里得见凤先生,很好,我知道总有一天,你高官厚禄,发达了以后会来的。我在这里等你。」 凤翔罢了酒筷,就上前搂抱,将那鸳帐拉下。才把人抱进床里,缓解衣带,舒开内衾,却见肉里,一大片一大片,都是毒疮,脓水。 傅卫说道:「我十五岁那年,初入平康,便染了一身的毒。与您不衬。」凤翔便罢了手。不住的歉意,却于事无补,傅卫没怪他,只说:「初时害你这般高门遭罪,没把心挖出来还你偿赎,算不错了。非得要你这般装乖,于我又消受不起。」 那之后,凤翔总少不得自各地收上来的分例里周济一、二过来。傅卫也没推辞,只是不离开平康里。凤翔与他商量,让他进来族里居住,傅卫说道:「谅我如今入了倡户,与君往来,已是不妥,又谈何住在凤家?岂不令你蒙了祖上的脸面。」 彼时,东南沿海的倭寇,已被三省提督剿灭殆尽。贼寇既除,随即有言官弹劾,称提督充数,士兵本只有两万人,他却冒领十万人的薪餉,以酬庸朝中之人。此举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多时,又有那言官的同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