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手从漆黑的土壤中探出,就像最强大的蛊虫破出囚牢。 他浑身泛着恶臭,浑浑噩噩走在街道上,看到了阳光下亮晶晶的糖葫芦。 一阵眩晕。 他从前就很想吃这种红彤彤的裹着糖衣的东西,那个时候他还那样小,说话细声细语的,想要一件东西也不敢说,所以被师兄牵着,和冰糖葫芦擦肩而过。 “习武之人,吃什么糖葫芦。” 所以往事皆不可提及,他就像那表面光鲜亮丽的冰糖葫芦,其实咬上一口,就会发现里面的山楂早已腐烂。 他的内在早已腐烂,吞噬而来的功力被身体排斥,那具躯壳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练功时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在一次寻常的夜晚,他练功时突然觉得有人在阴恻恻地盯着他,就像幼年时师父在背后窥视。 他受到了惊吓,功力如细小蟒蛇般在经脉乱窜,一口血雾喷了出来,他瘫倒在地,浑身抽搐,他一片发红的黑中,他吃力地掀起眼皮,发觉刚刚让他害怕地东西,只是树枝的阴影。 杯弓蛇影,怕就是他这般可笑模样。 后来江湖人都知林盟主练功走火入魔,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置,贪婪的,渴望的,嫉妒的,就像曾经师父的目光。 宛如死去的师父从地狱里爬出,召集一众饿鬼摇摇晃晃翻尸捣骨而来。让人作呕的贪婪。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以前弱小的林正德,他是人人畏惧的林盟主,所以哪怕他苟延残喘在盟主这个位置上,哪怕那些眼睛的贪婪几乎要滴血,也无人敢冒犯他的威严。 他坐在盟主的位置上,俯瞰着座下的众人,忽然觉得好笑。于是寂静的室内,静到落针可闻的室内,只有他沙哑的笑声。 他是林盟主,他掌握着至高的权利和庞大的财富,他病了,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来,熬好的药汤泛着咕噜的泡沫,尝一口,是漫延到心底的苦味。 他支着下巴,淡淡地看着药师,药师说的话被他自动过滤去,他听到的只有徐徐的风声和清脆的鸟啼。 英俊而苍白的男人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想吃糖葫芦。” 口若悬河的药师当即卡壳,怀疑自己听错般不确信道:“林盟主,您说什么?” “我说,我想吃糖葫芦。” 药太苦了,所以想吃糖葫芦,养伤太无聊了,所以想要学琴。 没有人敢拦着他,因为他是功力深不可测的林盟主,而且现在走火入魔后,脑子还有点不好使。 在碰到白棠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学琴。在碰到白棠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想要学琴呀? 因为想弹给你听。 他死前抱着琴去找白棠,深绿的林中,被树叶筛落的日光落在琴身上,他垂眸弹了一首《凤求凰》,一曲终了,他怀着自己也说不出的期待,期期艾艾地颤声问白棠,问他有何感想。 白棠思考了一会儿,说,曲子怪好听的。 他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棠时的样子了。那时他杀红了眼,头脑是一片混沌,目之所及都是发红的黑,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那个时候,他好像置身地狱,四周都是摇摇晃晃的饿鬼,它们没有人皮,伸出血淋淋的手要抓住他的脚踝,于是他提起刀,想要斩断一切。 所有肮脏的,贪婪的,罪恶的让人作呕的,全部都被斩断。他这样疯狂而绝望地想着,脑海里全部都是这样的声音在叫嚣。在他几乎要头炸欲裂时,一声柔软而干净的少年音将他从深渊拉了回来。 四目相对间,所有的血色都无声消散,他的目之所及唯有这个少年,四下哀鸿遍野,身边尽是刀光剑影,然而他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就这样呆立着,怔愣地看着那个少年。 看着那双能融化一切思绪的墨绿眸子。 然后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如果他这悲哀而短暂的一生真的出现过救赎,那么一定不是那日他从洞穴爬出,窥见的第一缕阳光。也不是他坐在高位上,满嘴苦涩时所食的冰糖葫芦。 而是白棠。 他看着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梦。 那样干净,美好,纯洁而无暇的梦。 遇到白棠后,他就再也不吃糖葫芦,因为好像所有的冰糖葫芦加起来也没有“白棠”这两个字甜。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