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又听见耳边有水声泠泠,是辛夷宫檐下雨帘如织,玉阶生水雾;是自己斜卧在母妃的锦榻,似醒非醒的摇着一柄新扇,合着雨声,轻敲玉枕。 “昀凰,你换了扇子。” “是,母妃……” “还是那旧扇子好看,你去换来。” “那扇子已被我不当心烧了。” “哎,画上的字也烧了么,我真喜欢那字,总觉着在哪里见过。” “那字有什么好,母妃的字才好。” “我……是了,我会写字。”母妃痴痴想了一刻,忽的欢喜起来,唤人拿来笔墨,在纸上写下了“莲花色女图”。她端详片刻,摇头道,不像。其实笔触是有几分像的,毕竟少桓和母妃习的是同一个人的字。怀晋太子惊才绝艳,弱冠之年,他的字已被太傅苏焕推为青出于蓝。母妃年少时,跟随父亲在怀晋太子身边侍读,却是太子亲自指点她习字。少桓自幼失怙,追怀父亲,时常临习怀晋太子的字帖。母妃是女子,心性柔弱,自然是少桓的字里风骨与怀晋太子更像些。 那柄画扇,原以为母妃从未留意,殊不知她是看在眼里的。 那日母妃竟像是魔怔了,反反复复写那几个字,定要写得像了才作罢。谁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执拗,要将“莲花色女图”几个字写来作甚。 如今昀凰终于知道了。 母妃照着她记得的样子,将烧焦的《莲花色女图》重新绣了出来,将少桓所题的字,也绣了出来。她是什么时候绣的,昀凰竟不知。每日都陪在她身边,直到离宫和亲之日,也不曾见过。难道母妃是在自己离开之后,是在辛夷宫中独自等待的时日里,一针一线绣出了半幅,被送来北齐的路上也随身带着,日夜绣着。 母妃遇害坠崖,随行之物都成了遗物,都被送入宫中。 这幅未完成的绣帕若是她随身所带,早也随她消失于断崖之下,寒江之中——然而,它轻飘飘从诚王袖中飘落,完好无损。 上苍可有仁心,令物如其主,人如此物,历劫犹存! 一口冰凉气息凝窒在胸口,昀凰骤然长抽一口气,想从尚尧掌心里抽出手来,想要拿起白罗绣帕。然而尚尧的手坚定如铁,纹丝不动,不肯放开她颤抖的手。 “皇叔的意思是,太妃尚在人世?”尚尧平静开口,语声冷肃。 “若我孩儿的命在,太妃的命就在。”诚王一字字道。 “如此说来,这三年间,太妃是在皇叔手中?”尚尧目光如锋。 “陛下以为呢?”诚王眯了眼,笑得意味深长。 未待尚尧开口,昀凰却也笑了,笑得凄楚。 “母妃还在,她真的还在……”昀凰转头望了尚尧,切切又怯怯,直唤了他的名,“尚尧,这是真的,对不对?” “是,太妃还在人世。”尚尧低头凝视昀凰,语声轻缓如对孩童耳语,“她还在等着与你相见。”昀凰靠在他肩头,仿佛靠着天地间唯一的依凭,苍白如纸的脸上笑意微弱,“哪怕这样骗骗我也好,也好。” 尚尧一窒,竟说不出话来。 昀凰缓缓回眸,看了诚王,“可是母妃并不在他手中。” 诚王脸上变了色,一言不发。 昀凰胸中翻涌,被那团冰凉气息迫得声气断续,骤然而至的惊与喜,被清醒过来的理智绞断,残余一线希望,支撑着她的意志不被再度落下的绝望压垮。 “如果母妃在你手中,你不会等到现在走投无路才用她来交换。” 昀凰一字字道。 诚王死死盯着她,森然冷笑不语,心中也自悚然。 一介女流,竟好冷的心志,如此变故之下,亦不受惑乱。 “是谁给了你这方绣帕——”昀凰双眼赤红,却没有泪,一抹妖异的血色自眼底升起,凌厉如欲噬人,“说出来,容你换一命。” 诚王纵声长笑,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殿上,“你以为普天之下,谁人敢指使本王?一个疯癫老妇,不值得本王出手。可若是你们定要斩尽杀绝,不放过无辜稚子,本王也少不得让你母妃身首异处来陪葬了!” 昀凰眼中妖红之色暴长,霍然长身而起,反手拔出尚尧的佩剑,铿然龙吟声里,剑光如练,杀气如瀑,一剑直指诚王咽喉! 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