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楼窗户式样无不细窄修长,盎格鲁风格尤其典型。若非颜幼卿瘦小轻灵,换个其他人,除非有缩骨绝技,只怕都没法自一扇窗悄然潜入。 颜幼卿在茶水间门口略停一停,侧耳细听,紧接着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追去。数息之间,便看见了端着托盘的女侍背影。木质楼梯铺了地毯,女侍走动时尚有轻微脚步声,而缀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颜幼卿,则一丝声响也无。偶尔有人经过,颜幼卿总能提前察觉避开,如此顺利跟上了最高一层。 女侍托盘中有数个杯盏,颜幼卿闻出香味,应是苦涩如同汤药一般的高馡。只见她径直走到尽头处房门口,轻敲几下后推门而入,门内有低语传出。颜幼卿仔细聆听,又用心回忆,觉得应是阿克曼本人无疑。 走廊尽头是一个露台,想必阿克曼队长常在此俯瞰练兵情形。颜幼卿贴墙而立,看见那女侍很快出来,托盘中少了一个杯子。他原本还担忧阿克曼有客人,见女侍托着剩下的高馡依次送入另外几个房间,遂放下心来,耐心等她全部送完,下楼离去。这才闪身出来,握住门把,轻轻推开。 房间内居然没有人。颜幼卿凝神,听见侧面传来水声。原来阿克曼队长的办公室自带盥洗间。气派的大桌子上摆着正冒热气的高馡,以及一盘甜点。颜幼卿想起来了,这会儿正是西洋人所谓下午茶时间。 墙上挂着一排马具。颜幼卿轻轻跃起,摘下马鞭,候在盥洗间门口。 阿克曼洗净双手,取下毛巾仔细擦干,预备好好享受一番下午茶点。 自午后开始,电话接连不断,全是关于旧城突发兵变,为何不加强警力,护卫租界的质问,叫人烦不胜烦。笑话,该护卫的地方,早派人保护妥当。打电话来问的,都是不知内情者。既然不知内情,自然也不在优先护卫之列,问了也不可能告诉对方。再说了,按照约定,傍晚之后,租界巡警即恢复照常巡视。只要这几个小时里,听从劝告,不擅自离开住宅外出,就不可能受到人身伤害。至于些许惊吓,实在不算什么。 毕竟,政治总有其残酷的一面。为了更大的利益,难免要牺牲一点局部小利益。 阿克曼伸手拉开盥洗间的门,尚未迈步,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拖拽出去,踉跄中膝盖弯曲,半跪在地上。对方动作实在太快,阿克曼反应过来使力挣扎,已经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将两只手腕都掐在背后。再要继续挣扎,便感到手腕被什么细长柔韧的东西绑住,竟是越挣越紧,越挣越痛。 颜幼卿一条腿压在阿克曼背上,叫他无法起身,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枪,抵在他太阳穴上,也不管听不听得懂:“老实点,别叫!” 这一套动作下来,阿克曼还有什么不明白,闭着嘴连连点头。 颜幼卿钳住他一边胳膊,枪口不离太阳穴,将人押到房间另一边待客沙发上坐下。阿克曼这才有机会看他模样,见是个素不相识的小个子年轻夏人,低声追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颜幼卿掏出安裕容的名片,拍在他面前茶几上,吸口气,操着仅学了不到两个月的生涩盎格鲁语,一字一顿道:“你,叫他,进来,说话!”磕磕绊绊,气势十足。一句话说完,又加了个斩钉截铁的“快!”枪口往人脑门上点了点。 阿克曼听懂他的话,往名片上扫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派人潜入警备队内部来威胁自己的,居然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这未免太过出乎意料。再看那校董会秘书名字:三个夏人文字后边跟着盎格鲁文:伊恩?安——总觉在哪里见过……电光石火间,触动往事,历历在目。 阿克曼猛然抬头,扭转脑袋,盯住颜幼卿的脸。 似曾相识,不堪回首。 “是你?!” 这句颜幼卿完全听得懂。带着些微隐秘的得意之情,答道:“是我。你好,阿克曼先生。”说完,颇觉意犹未尽,心想回头要问问峻轩兄,“偶然重逢,别来无恙”,用西洋话该怎么讲。 “你又要干什么?!你以为这里还是仙台山的匪巢,可以让你放肆妄为么?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颜幼卿不理他说了什么,捏着名片举到他眼前,重复道:“叫他,进来,说话!快!”想起最近新学的几句,慢慢接着道:“他现在在外面。你别撒谎。撒谎,杀了你!” 阿克曼不是能轻易吓住的主儿,奈何颜幼卿本是心中煞神,积威残留颇重,深知对方言出必行。放软调子,道:“可以,我叫他进来说话。只是我的秘书不在,我需要打电话给一楼门卫,叫他们放行。” 因放耶诞节假,驻地文职人员多数不在。否则颜幼卿不至这般轻易直入内部,挟持警备队长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