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落下阴影,遮住了本就隐约难见的一点温柔。 “可是照微,你也是我妹妹,与窈宁一样,在我心里并无不同。从前你每次挨打,总疑心是我偏私,那时便罢了,然而此事关乎你一生,我不愿见你一时踏错,余生蹉跎。” “为大局计”,本是祁令瞻从前最常拿来训她的话,此时却被他搁置一旁。 照微听了,反倒有些不敢确定他的态度,“兄长把话说明白些。” “说明白些,我私心里不愿见你入宫,余生为森严规矩掣肘。但是照微,你仍要自己做选择,这也是我与窈宁的约定,若你愿入宫,我会尽余生护你周全,若你不愿,我不会让任何人强逼你。” 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照微反而心中彷徨。 她向往回西州去,那里有生长她的根骨,有她追寻的自由,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设想过入宫的可能。 可是她虽生于西州,却在永平侯府中长大,早已视祁窈宁为姐,视祁令瞻为兄。她是一只充满活力的雁,倘被强行关在笼中失去自由,那她宁与金笼相撞,粉身碎骨而不休。倘若没有牢笼,只有送卿远行的祝福和叮嘱,她反要久久徘徊,不忍离去,数番停栖肩头。 祁令瞻常说她一身反骨,原来从未说错了她。 长久的沉默,祁令瞻并未催促她的答复。他今夜耐心十足,合上诗卷,铺纸研墨,悠然临起本朝已故书法大家的帖子。 帖名曰“放鹤”,写到末句,墨愈浅,力愈虚,狼毫扫过,真如鹤羽虚影。 其上曰:“归去归去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这是未宣之于口的偏私,照微难得与他这般心有灵犀。只是她分明看懂了,却没有适可而止,转身告辞,去打点与容郁青一同离京的行囊。 反倒上前一步,倾身挡住了烛台照在纸上的光影。 她声音很轻地问道:“倘我一去不回,兄长准备如何收拾姐姐身后的烂摊子?” “算不上什么烂摊子,不过且行且看。” “是任凭姚贵妃入主椒房,还是另立她人,要么寒门势弱,要么仍是姚党一流?是不是我若不入宫,终会走到死局?” 祁令瞻搁下笔,叹气道:“照微,有些话你不该问。” 一边是窈宁,一边是照微,对祁令瞻而言,这是一笔不能细算的糊涂账。 以后如何,倘照微作视而不见,他尚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不劝不拦即是不偏不倚,可她问得这样清楚,是逼他看清他的态度是多么任性,他是如此偏私,以至于将亲妹妹、亲外甥,乃至东宫的未来,都要抛之不顾了。 何以如此耸人听闻。 “这样吧。”未等到他的回答,照微忽而一笑,自顾自说道,“换你喊我一声好姐姐,我便留下不走了。” 第15章 二月东风催柳信。 窈宁从沉沉的梦里惊悸而醒时,狻猊香炉中余烟已尽,烧透的香印灰透出死寂的冷白。 她听见窗外有鹂鸟闹春,挑帐朝窗边看,见天光已大亮,绿窗金影,恍惚要到了繁花渐胜的时节。 “锦春,扶我到园中走走吧,天气似要暖和了……” 屏外人闻声转入,不是锦春,却是长宁帝李继胤。他上前将金丝帐挂起,蹲下为窈宁穿鞋。 窈宁却勾脚避开了他,婉然道:“这些事叫下人做吧,陛下,怎能经你的手。” 李继胤拗不过她,转而为她梳发披衣。 坤明宫里的铜镜被有心人换过,不再光鉴如新,而是久未磨亮,蒙蒙如罩下雾露,叫人看不清病容疲色,只照见两个人影相偎,看影子,仿佛年少新婚,恩爱缠绵。 李继胤低声在她耳畔道:“柳青梅绿,连翘含苞,园中正是好时候,我伴你一同过去。” 病榻上躺久了,初春的阳光也照得皮肤生疼。祁窈宁走出了一身薄汗,行到临水亭坐定,李继胤招手,随侍女官忙捧上热茶花蜜、金盆丝帕。 祁窈宁拭过汗,随手将丝帕折成一叶舟,放到微风轻澜的湖面上。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