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马上就是春荒了,到时候粮价一涨,谁还肯借?”知县也不蠢,红着双眼低声求教。 春天看似生机盎然,处处充满了劳作的喜悦。然而在这个时代,春荒却是十分残酷的。冬天存的粮食已然快吃完了,种子粮却是万万不能动的。同时又要面临沉重的农活,少不得还要添餐饭。 这个时候别说佃农和自耕农,就是有些小地主也得出去借高利贷。 官府若是借粮,肯定不会给利息。那些粮商、大户,借出去一石粮自己要亏五七斗,又不是亲爹老子,谁肯干? 昆山县地处苏州府东南,与松江府的青浦县毗邻。虽然不像湖州那边几乎全种上了桑树,但本县土地却也是桑树、棉花、烟草居多,真正的粮田不足十之三四。这样的经济结构放在历史书里是农业社会向工商业社会过渡的先进表征,但在当前这个时代,却代表着对天灾人祸的抵御力下降。 一旦发生自然灾害或者人为祸乱,立刻就会导致饥荒,从而引发社会动荡。 这种情况下,济留仓的粮食就更加重要。任何一个识字的人,看了报纸之后都会得出一个结论:昆山县完了。 但凡这位知县还有一丝转机,就有人可能投机。 对于铁板钉钉要被人丢弃的废物,却没人肯陪着一起死。尽管县丞说得很有道理,换个知县,尤其是换个北来官,全县大户都不好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就肯拿出粮食来。 在当地乡绅看来,任何一个县官,不管南来北来,都得遵守大明的规矩。 大明的规矩是什么?是县官不下乡。 他们想要完成正税额度,只能靠缙绅;他们想要升迁的资本,只能靠缙绅;他们想要在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有个帮衬,只能靠缙绅。 总而言之,他们想要顺顺利利无灾无难地度过自己的任期,只能靠缙绅。 这种情况下,换个知县又算什么事呢? 昆山县刚刚腾起的希望旋即又被扑灭,每日上衙都像是上刑一般,就等着署衙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手持铁链铁尺的缇骑将他拘走……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缇骑又变成了牛头马面…… “县尊,无妨。无妨。”县丞见知县老爷又陷入习惯性地呆滞抽搐之中,连忙将他唤醒过来,又劝道:“不着急,南京那边带来了文书,说是这回陛下很看重此事,为了不生冤屈。非但有都察院的人来,还有各报社的访员。这么多人,路上肯定还要耽搁耽搁。” “不如三尺白绫一了百了……”昆山县忍不住又要哭:“这般折磨,真是生不如死……对了!我还要将那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抓起来!死也要他们垫背!” 县丞道:“他们早就逃了,连个影子都不见,显然是心虚之故。”其实孙浩淼等三人却是拿着县丞开具的公文前往上海公干去了。 这位县丞可不是没脑子的人,被牵连亏空不过流放,若是卷入刺杀朝廷命官的案子,那妥妥的大辟啊! 何况现在保全这三位北来官。日后无论风往哪边吹,自己都有一条后路在,何乐而不为? 知县听说孙浩淼等人已经逃了,后槽牙磨得咯噔直响,突然问道:“为何是都察院派人来?” 县丞回忆了半晌,道:“之前好像是有过公文,说六部改制的事,日后侦缉查访的权责全归了都察院。” 两人都是不在乎所谓改制变法的事。反正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哪个官来了不都一样伺候么? 昆山县长长“噢”了一声。又道:“你看能从这都察院的御史下手么?” “这倒是应尽之意,只是不知是否跟那些北来官一样盐油不进……” “去试试。”昆山县定了定神:“我再去找那些粮耗子说说,我若死了,他们也别想逃!” 县丞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他出去之后,发现应天府府衙里的关系网已经全都被拔除干净了,只得又去找其他府县的故交。打听这专案御史的消息。 原本以为这等大事朝廷方面会遮遮掩掩,谁知道还没见到老朋友,只是随手买了一份《江南文报》,就看到那位御史的大号挂在上面,好像生怕人家不去走他门路一样。县丞对这份报纸真是爱恨交加。用力卷起收入袖中,径直去安排人手私会这位御史。 唯一让昆山县和县丞欣慰的,便是这位御史虽然是北人,但也是进士出身,多半还是要讲些官场道义的。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