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风花雪月的潇洒心,学不来袁二公子的名士派,听着别人的指挥写写画画,他还是心里不舒服。 但不舒服归不舒服,他暗暗的自己宽慰自己:“一不偷二不抢的,凭本事吃饭,不丢人。” 一下午的时间,一共来了三笔生意。霍相贞写了一副对联,两张扇面,得了十一块现大洋。霍相贞不知道这么几枚大洋够干什么,可心里隐隐的也有一点愉快。把钱全给了安德烈,他低头自己收拾笔墨纸砚:“明天不吃烧饼了,这钱你自己掂量着花,买点儿好的吧!” 安德烈收好大洋,然后跟着他回了后头小楼。两人对付着吃过了一顿晚饭,安德烈把小白炉子拎进了霍相贞的卧室。暖气是实在烧不起了,火炉又仿佛只有一点象征性的温度,看着红光扑面,效果其实和暖气根本没法比。安德烈手上的冻疮日益的恶化,弯腰摸了摸大床的床单,他说:“凉。” 霍相贞站在床尾,看着他那红白相间的烂手背:“我都没喊冷,你个毛烘烘的倒是扛不住了。” 安德烈眨巴眨巴眼睛,听懂了。撸起袖口看了看自己小臂上的淡金色汗毛,他扭头对着霍相贞笑了:“我是老毛子。” 霍相贞绕过大床,抖开了棉被:“白长了一身的毛。小猫小狗都能过冬,你可好,先把爪子冻烂了。” 宽衣解带的上了床,霍相贞一边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本旧书,一边对着安德烈一招手:“今晚儿你跟我挤一挤,我热。” 安德烈知道他热,可是犹犹豫豫的笑着摇了头,他还记着自己是个副官。 他守着他的本分,霍相贞却是不以为然的又向他招了招手。如果这个家里没了安德烈,霍相贞简直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当然,活也能活,可是那样的日子,未免太寂寞了。 末了,安德烈还是穿着衬衫短裤上了床。霍相贞没有早睡的习惯,开了电灯读书。安德烈趴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沓字纸,是霍相贞平日的练笔。字大,笔画又清晰又粗重,正好可以让他用手指描着学写。忽然抬手拉扯了霍相贞的睡衣袖子,他指着纸上的一个黑字问道:“我?” 霍相贞心不在焉的瞄了一眼:“是战,战争的战。” 安德烈咕噜了一句:“我恨战争。” 霍相贞翻了一页书:“懦夫。”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开了口。调动着他那条总想打嘟噜的舌头,他侧躺在一枕头的字纸上面,望着霍相贞小声说话。他是个没有知音的人,但是断定霍相贞会懂自己的意思。 他讲他一位哥哥的故事,蓝眼睛中荡漾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忧伤。他这位哥哥比他年长得多,和托尔斯泰私交甚笃,也想成为一名作家,后来惨死在了大革命中。 “他写了很多。”他眼巴巴的看着霍相贞:“都很不容易懂。我想,大概是不好的。” 霍相贞的体温缓缓的烘暖了他的鼻尖,他意犹未尽的又嗫嚅了一句:“他总是写。” 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霍相贞低声说道:“你要是愿意学习的话,也可以。” 安德烈很安然的半闭了眼睛,喃喃说道:“我学中国字。” 霍相贞没再理他,于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就打着很轻的鼾声睡着了。 霍相贞读完了薄薄的一本书,关了电灯也躺了下来。安德烈不是不讲卫生,然而天生的带着一点动物气味,霍相贞只好翻身背对了他。安德烈大概是做梦了,赖唧唧的嘀咕了一串俄国话,末了一头顶上了霍相贞的后背,呼哧呼哧的继续睡。 翌日清晨,霍相贞起了床。吃过早饭之后,他给安德烈派了差事——第一,买也好找也好,多弄几个小白炉子回来;第二,去买些冻疮药膏涂涂他的手背;第三,晚饭不能对付了,下午想着出去订一桌好些的饭菜,让伙计送到家里来。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