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脱的,只有当时不在晋都的太子皇甫雄,和一拨残党逃去北方,投奔狄人。据我所知,他如今已是病死。另外一个下落不明最后被当做死去的,是晋帝幼子,名皇甫止,时年六岁。据说他天生异骨,有相士断言,乃圣人之相。那时晋室已是日落西山,他的出生,便被视为晋室复兴之预兆,举国宣扬。洛阳破日,晋帝将国玺交他,命人带他逃走,走投无路之下,他被人负着,投水身亡,后来再无下落——” “我若怀疑没错,如今的这个无生,他就是当日那个投水身亡的晋国皇子!” “兕兕!“他唤她一声,盯着她,“你说,我该当如何对他?” 姜含元已被他的话震得惊呆了。 她定神了良久,视线从他那只垂落的血渗白绢的手上掠过,猝然间,回了神:“你怀疑他的身份,你便如此对他?” 他冷哼一声,“就算他不是晋室皇子,只是一个和尚,我也断不能容他再留云落损你名声,何况他可能还有这种身份。晋国当年那一批跟着皇甫雄出逃北狄的余党,至今仍在,可笑不自量力,妄图与虎谋皮,做梦都想借狄人复辟。本不过是群跳梁小丑罢了,不足挂齿,但牵涉狄人,国正备战,我岂能不闻不问?” “兕兕我告诉你,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心向佛,他的身份就是罪。我没直接要了他命,只是将他遣走看管起来,已是看你的面,对他格外开恩!” 姜含元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无生是世外之人,我相信他。” 她抬起眼眸,望向对面之人。 “但国事为大。” “倘若他当真就是你口中的皇甫止,殿下你可以凭着你自己的心意处置,哪怕他什么都没做,怀璧其罪,杀了他,我也不能说半个不好,我更不能阻止。我为我方才的无知和无礼,向你谢罪。但是——” 姜含元凝视着对面的男子,轻声问道:“为什么,你方才不和我说清楚?” 他不言。 “你拿我试?你要看我如何反应?”她再次问道。 他的双眉鸦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面容沉鸷得宛如此刻那风雨肆虐的夜。 “云落满城的人是怎么看你和那和尚的,你自己半分也不知?”他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关于此事,我本想给你我彼此都留个体面,更不必拿出来讲,免得惹你闲气。我自己把事情了结掉,就此也就罢了——“ 他一顿,待再次开口,语气已几乎是咬牙切齿,“而你!你说你和他无苟且之事,我信你。但他对你,到底有何重要?我对你,哪里不好?我自问处处讨你欢心,委屈求全,你至今不为所动,今夜倒是为了一个所谓的友人,高傲如你,竟也自甘屈贱,和我决绝到了如此地步,实在令我始料未及,大开眼界——” 他的气息有些不定,话声戛然而止,脸色极是僵硬。那只胡乱缠着白绢的伤手已染满了渗出的血,血再次凝聚,从他的指缝间,慢慢地,滴落在地。他一动不动,恍若未觉。 闪电不绝。又一道闷雷,从后山滚来,仿佛炸裂在了二人的头顶之上。 今夜,这行宫之外,若要将这江南一辈子的雨都给下尽了。 她看着他,只一直看,苍白面色映着窗外掠过的一道闪电,泛着惨淡的幽蓝之色。 “你哑了?你没别话了?” 伴着那一道随了窗外闪电紧接着炸响的雷声,他突然厉声喝道。 她只闭着唇,一言不发。 束慎徽也不再开口了,他立着,垂手,任血沿指缓缓地滴淌,在他脚旁的地上,晕积成了一滩猩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又起一声惊雷。他盯着面前之人,待雷声过后,再次开口,慢慢吐出八字:“目盲心塞,不知好歹!” 他那僵硬的肩膀,也微微动了一动。 “我母亲送你的东西,你若是实在不想要,我也不便拿去还她,你丢了便是!” “就这样吧。” “你可以回雁门了。” 他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握了握他那只掌心割伤了的手,神色已是转为冷漠,再没看她一眼,迈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他大步出了殿阁,开门而去。门未再关,狂风涌入,将那门吹得不停地拍打着门框,发出咣咣的巨大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声,帐幔满天狂卷,他行经的地面之上,留了一道淅淅沥沥的滴血的痕迹。殿阁里的烛火忽然被风吹灭。姜含元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就这样走了,头也没回。 天明,风雨停歇,天空如洗,朝阳如火,映照着湖光山色。竟又是个晴好天。若非庭院里那满地的还来不及扫除的断枝落叶和山麓下那骤然满涨的几乎要没过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