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元的想象,东奔西走忙了半日,到天晚,也不过只走了五六家而已,剩下几户和城外路远的,今日是来不及了,留在明后几日。等她回到王府,天已黑透了,束慎徽却比她还迟,人竟还在昭格堂那边。 庄氏说,摄政王黄昏曾差人来问了一句,得知她没回,便也没来这边用饭。 “殿下还说,王妃你若回了,便告诉他去。外头冷,王妃你先进去暖暖手脚,用些饭食,我这就叫人去请殿下回。” 庄氏命侍女服侍她,自己要去,被姜含元叫住,让不必特意去请。 庄氏笑道:“王妃回了,岂能不叫殿下知道?” 姜含元是真的不想。 他若被叫了回来,便要劳他费神,想着如何应付自己。他内心想必乏累,她也不愿如此,为难别人,也叫自己不痛快。 她知庄氏定不肯听自己的,便改口,“那么劳烦嬷嬷,去了再和殿下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走了许多路,人也乏了,殿下那边若还有事,不必特意为我而回,我自己早些歇了。” 庄氏一顿,却也很快应是,退了出去。 束慎徽果然就没回了。姜含元用了饭,庄氏也叫侍女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沐汤。侍女本要在旁服侍,被她拒了,自己洗完,从浴房里出来,头发湿的。床上多了一只熏笼。那熏笼状若腰鼓,中空,里面燃着熏香和炭,外覆一层薄薄麂膜,摸上去很暖,冬日里,人可靠上取暖,也可用来熏衣或是熏发。 庄氏帮她烘发,让她躺靠着,又往她身后塞了个软垫,自己则跪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尽数展开,均匀铺于熏笼之上,等烘得快干了,握于手心,用只犀梳替她细细地梳着,边梳理,边赞,“王妃真是生了一把好头发,又黑,又浓,又滑溜,还有些凉,摸着便似太妃江南老家出的绸缎子,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早年我随太妃还在宫中时,有几年间,长安女子时兴牡丹髻,发浓的梳起来才叫好看,譬如王妃这样的,偏不少宫妃发软稀薄,便只能取义发填补。我还记得有回两名年纪小的妃子为争一卷上好义发,互不相让,最后竟还闹到太妃面前要她评理,如今想起,还是可笑,又是可叹……” 姜含元洗了澡,身下枕着软乎乎的垫子,香喷喷,暖洋洋,本就容易发困,庄氏还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旧年宫中老掌故,她对宫妃勾心斗角之事也无兴趣,听着便如催眠,更加想睡觉了。 庄氏自己絮叨了半晌,始终不闻应答,看一眼,女将军已阖落眼睫了,不禁暗笑,见她长发也干了,便唤侍女上来,轻轻撤走熏笼。姜含元惊觉,睁眼,庄氏笑着让她休息,熄烛,只剩一盏照明,随即放落重帷,退出,带上了门。 灯色暗了下去,姜含元伸了个懒腰,散着发,扑到软和的枕上,闭了目,很快便睡了过去。 束慎徽回到繁祉院,已过戌时了,值夜下人都在屋中,偌大的院落静悄无人,只走廊上为昨夜大婚而悬的灯笼依旧还一排亮着,红彤彤地照着对面屋瓦面上薄薄残雪。 他是在昭格堂后的旧寝堂里沐浴过后才回的,便没叫人,自己直接往新房去。一人行在走廊上,快到之时,看着前方那透出一片烛色的门窗,本就不快的脚步愈发缓了,到了,在门前先是停了一停,要推门了,略一迟疑,又先抬手,轻叩了两下。叩完,也没听到回应,便缓缓地推开了门,穿过外间,来到内室,暖气骤然扑面熏人而来,他绕过了一道放落的帷帐,脚步一顿。 内室里只燃了一座烛台,放出一团静静的橘色暖光。借着光,束慎徽看见她闭目卧于床头暗影里的枕上,果然是睡着了。 束慎徽停在了原地。 他出身于皇室,乃帝之钟爱子,少年时意气风发,阅遍人间富贵锦绣,如今又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要他想,他便可随心所欲,即便是朝堂谋断,他也可称智珠在握,从无试过挫折,可谓独得上天厚爱的得意儿。 然而现在,当他进入了这桩他处心积虑另有所图谋来的婚事里,他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一切的不确定感,都是来自姜家的女将军,他的新妇。 其实昨夜他对她说的那两个“必”字,倒也不是虚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