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皇帝的堂侄,淮平王裴昶。 正是这位逍遥郡王,多年来私养府兵,借游览河山之名,勾结安西节度使,试图里应外合,谋朝篡位。 安西节度使兵力被定北侯损耗八成,剩余残兵被皇帝派去平叛的军队剿灭。而淮平王却及时收手,得以全身而退,依然隐在幕后。 前世,亦正是这位淮平王,于安西节度使兵败后养精蓄锐,两年后,趁皇帝病重垂危之际,再度起兵发动政变。 最终叛军被裴策镇压,淮平王亦死于裴策剑下。 那些皆是后话。眼下,淮平王必然忌惮江寄舟,因他知,江寄舟手上或有他勾结安西节度使的罪证。 萧萧风过,四围松柏虬曲,盘根错节,游龙般耸入天际,针叶迎风而鸣。裴策立于长松下,隽拔凛越,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务必找到江寄舟。” 李穆躬身领命,余光扫过青石案椅方向,蓦地变色,惊呼出声:“江姑娘——” 裴策面色骤变,倏然转身,俊容一霎染上沉沉阴戾,如浓墨倾泼。 江音晚正伏于青石案上,一臂无力地垂着,另一臂从白狐裘下伸出来,颓然展于案上。 侧脸压着帷幕薄纱,枕于藕荷色浣花锦的袖。袖下隐隐露出半截皓腕,腕上还戴着裴策命人打制的羊脂玉镯,莹润无瑕,更衬得那雪腕近乎惨白。 她的手边,青瓷茶盏侧翻,碧透的茶水漉漉漫淌,一滴一滴,没入青砖地面。 裴策疾行几步,走到她身畔,神情冰凉沉戾,先伸手微掀纱幕,去探她的鼻息,指尖颤抖,直到感受到清徐温热的气息,才寻回了些许理智。 无尘倚坐在对面,漫然拨弄着腕间佛珠,竟落拓轻笑了一声。 裴策视线如刃扫过去,冷锋逼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无尘稍正了身躯,慢慢道:“别担心,她只是睡着了。” 裴策依然逼视着他,如险刃深崖。 无尘淡笑,意味深长,接着道:“她迟早会想起前世,贫僧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裴策将江音晚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复看向无尘,一字一字冷冷吐出:“你究竟意欲何为?” 无尘平静敛笑,那一双深邃眼瞳,有着洞明世事的锐利幽然,归于清静冲和:“殿下,不破不立。您希望她今生永远一无所觉,困囿于您圈出的牢笼,那又与前世何异? “您以为您铸了铜墙铁壁,坚实鼓皮,掩去前尘一切。殊不知那只是将化的冰面,薄薄的纸。您如何保证,不重蹈前世覆辙?” 裴策面色愈显凛冽,语气却淡下来,轻讽地勾起唇角,矜然道:“一个和尚,也来指点红尘?” 无尘澹和一礼:“贫僧言尽于此,殿下且带江施主回吧。她身体无碍,一梦醒来便好。” * 江音晚昏昏沉沉睡去,残存的意识让她知道不对,挣扎醒来,竟朦胧发觉自己身处在一座环水的亭中。 她愕然清醒,额际渗出涔涔冷汗,待她怔忡抬手欲拭时,却发觉额际光洁柔滑,汗意仿若错觉。 那抬起的腕间,戴着一串东珠软镯,颗颗浑圆,大小一致,光泽温润流转,她不曾见过。 江音晚一怔。意识渐渐回笼。原来这又是前世的梦。不知是否无尘点破梦境为往事的缘故,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更像一段回忆的主人。 亭台精致,柱上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临水而建,蕴静生凉。四面是缱绻半垂的雾绡,游廊迂回,一路迤逦入花海烟絮。 倚栏而望,可以见到飞翘的檐角,映着一方碧透湛蓝的天。她忆起这是建兴元年的三月。裴策登基的第一年。 贞化二十五年冬,先帝病重,淮平王裴昶起兵谋反,被今上一剑斩于重玄门。次日,山陵崩。 今上即位,改元建兴。 一重重雾绡薄如蝶翼,在柔风里微曳。阳春和煦,凉意从水边泛上来,秋嬷嬷侍立在旁,温言劝道:“姑娘,虽说天渐暖了,但您身子弱,这水边寒凉,还是应当少待着。咱们回紫宸殿去吧。” 江音晚淡淡“嗯”了一声,却似乎并未听进去,反而伸手去撩池中的水。水清可见底,素腕在阳光下纤白如凝脂,懒懒地挑起涟漪,一圈一圈漾开。 四周宫人一刹间皆跪地俯首,仓皇不已。 秋嬷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