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椅头并头挨着,大抵是许久不曾有人坐过,上头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顾长晋用袖子拂去落在竹椅上头的尘土,将两张椅子分开一臂之隔,对容舒道:“坐着等罢,那药起效果还得一段时间。” 容舒提起裙摆在其中一张竹椅坐下,抬眸看着顾长晋,道:“那药当真有用?” 方才顾长晋离开春月楼时,特地同郭九娘讨了一包药粉。 当时郭九娘神色还有些古怪。 顾长晋颔首,解释道:“用洋金花与春风散混合服用,能让人减轻痛楚,与此同时,还会产生幻觉。心里头越渴盼见到什么,便会出现什么。” 容舒挑了下眉梢:“当真能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东西?” “嗯。”顾长晋并未在另一张竹椅落座,而是微微靠着树干,垂眸看着她道:“这药我吃过,的确是见到我当时最想见的人。” 男人的声嗓顿了下,方继续道:“是我在浮玉山的亲人。” 这药方还是老太医亲自琢磨出来的。 浮玉山里一把大火烧毁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自此病倒,奄奄一息之际,老太医让他吃下这药,同阿爹阿娘他们告别。 “他们想要你好好活着。”老太医睿智苍老的眼里满是慈爱,“殿下与他们告别后,便忘记过往,好好活下去。” 顾长晋的确是活下来了。 只他从未忘记过往,始终记着浮玉山的一切,始终记着。 男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只他说的话却是硬生生剖开了他的过往。 他与养父母一家的感情一贯来好。 容舒仰起脸看他,这一看才发觉,他的面色很差。 月光泠泠,从树梢丝丝缕缕落下,他半张脸拢在光纱里,清隽的面庞白到近乎透明。 这是旧伤未愈,还是又添新伤了? 容舒下意识冒出这么个念头,只这话她到底没问出口,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瞬便移开。 前世她死的时候,也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了顾长晋。 那幻觉也只出现了一刹那,很快她的目力便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瞧不见了。 在那幻觉里,她隐约听见他唤了声:“容昭昭,咽下去。” 只咽下去什么呢? 真真是奇怪,即是她临死前的执念,那也应当是听他说一句“对不住”才对。 “廖总督的幻觉里,会出现廖夫人是么?”容舒好奇道:“他会对廖夫人说什么?” “方才陪在绿倚姑娘身边的便是打小伺候廖夫人的婢女,她会教绿倚姑娘如何套话。”顾长晋耐心地说着,“只是这法子能不能见效,那就要看天意了。廖夫人伤了脑,至今未醒。若不然,由她来问会更有成效。” 容舒若有所思道:“廖总督很在乎他的夫人,即是如此,他为何还要去吴家砖桥花天酒地?甚至让他与绿倚姐姐的传言甚嚣尘上,他就不怕廖夫人知晓后,只会离他离得更远?” “许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再回不去从前了。”顾长晋淡淡道:“从廖绕与水龙王合作开始,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 这话着实是让人觉着唏嘘不已。 容舒抬眸看了眼头顶那轮玉盘似的月亮。 今儿是月娘节呢,一个本该团团圆圆的日子。 “至高至远明月……” 小娘子的声音低低的,呢喃一般。 顾长晋微微一怔,这诗的下一句是—— 至亲至疏夫妻。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天边那轮泛着柔光的月儿。 今儿是八月十五。 嘉佑一十九年的八月十五,他与她在摘星楼相遇。 嘉佑二十年的八月十五,他与她结发成夫妻。 而现在,嘉佑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五,他与她在距离上京千里之外的扬州,在香樟树影里,感叹着旁人的故事。 那明年呢? 明年的八月十五,他们又会是如何呢?她,可是会离开上京,去大同? 顾长晋乌黑的眼睫缓缓垂下,目光落在她浸在月色里的脸。 “容舒。” “我现在的处境容不得我去喜欢一个人,可我怕等我能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却已不在原处。我怕我会寻不着你,是以那日,匆匆地同你说了那些话。” 他看着她,眉眼里带了点执着,也带了点儿温柔。 “那些话,那些在酒窖里同你说的话,你若是不喜,便都忘了。只是那些话,俱都出自我真心。” 容舒怔了怔。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