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父总有怜子之心, 是以他对昭贤皇后柳燕然所生的一双嫡子百般宠爱,地位远远凌驾于寻常皇子皇女之上,这并非是简单的嫡庶之分,而是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的缘故。 ——立嫡以长, 嫡长子为储乃是江山社稷平稳过度的至理,而太子贤德却先天体弱,正宜有一个自幼感情亲近的同胞弟弟安王为其在外征伐,兄弟二人同心,大晋国祚自然安定。 至于庶出皇子,既然注定没有问鼎皇位的机会, 就不要给他们任何希望, 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将来封王立爵, 庸碌者锦衣玉食度日,有能者为嫡长兄分忧, 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他的设想如果能顺利实行下去,确实能保证皇位平稳过渡。太子贤德而有容人雅量, 安王敬爱长兄有领兵之能, 其余皇子即使有贼心也没胆子跳出来,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正合了先帝的意愿。 正当事情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时, 突然一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嘉州柳氏满门覆灭。 昭贤皇后病逝宫中。 安王归京途中遇刺。 太子一病薨逝东宫。 短短几年间, 寄予厚望的名将死了, 荣辱与共的发妻死了,最受宠爱的嫡幼子死了,连着先帝自幼精心培养,为这万里江山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也死了。 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但先帝必须要承受住。他不止是一个丧妻丧子的悲痛男人,还是肩负着大晋江山社稷的君王。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太子之死。 这意味着储位空悬,朝野动荡。 年迈的帝王高居九重御座之上,将自己的所有情绪藏在御座投下的阴影里,一双鹰隼般的利眼审慎地观察着每个儿孙。 最终他选定了太子唯一的嫡子,年仅十三岁的太孙桓明悦。 在他最终选定桓悦之前,皇子中已经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争端。魏王相继战胜数个兄弟,其中甚至包括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吴王,最后又和太孙的东宫一党对上,其间结下了无数仇怨,已经到了解不开的地步了。 他明白,一旦传位太孙和魏王之间的一个,另一个一定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最终他还是选定了桓悦,这意味着他亲手将魏王推上了死路。 思及此处,病榻上帝王那双渐渐浑浊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些许伤痛。 人到了年老时,往往容易变得更加心软。即使先帝对魏王这个儿子并无太多垂爱,也依旧不忍看他去死,但先帝一句话也没有替魏王说,反而嘱咐桓悦:“魏王狼子野心,不可轻纵之。” 殿柱之后,起居郎奋笔疾书,记下皇帝的每一句话。 先帝明白,倘若桓悦没有杀魏王,以魏王的秉性,必然图谋来日。届时掀起动乱,大晋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动荡,不要说南北一统的夙愿,就连这北方七州也未必能稳稳守住。 所以,他留给桓悦的,关于魏王的最后一句嘱咐,是要桓悦杀了他。 ——反正魏王一定要死,皇太孙以侄杀叔或许会留下恶名,但天子赐死亲生儿子却天然占据大义。 先帝不介意替桓悦扫平障碍。 桓悦叩首应是。 先帝沉沉地喘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了明湘身上。他目光慈爱而复杂地看着这个最为宠爱的孙女,半晌抬起手,似欲轻抚明湘的发顶。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抬到一半就沉沉垂落下去。 明湘膝行上前,双手握住先帝的手。 先帝望着她,慈爱道:“皇祖父照看不了你啦。” 明湘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能在先帝面前替桓悦百般周旋,正是因为依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如果说在桓悦和魏王眼里,先帝像君王更甚于像祖父和父亲,那么对于明湘来说,先帝则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祖父。 那一瞬间,巨大的歉疚和悲痛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明湘泪如雨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别哭了,别哭了。” 先帝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想用力攥紧明湘的手:“湘平,你一向聪慧。”先帝的目光落在了明湘的面上,他的声音虚弱,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咳咳咳,慧极必伤,朕最放心不下的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