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处鹅黄暖帐的帐顶,顶上坠着几个香囊,药香不住从头顶散开来,帐帘垂下,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帐外隐隐有人声传来,似是有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 霍长歌虚弱得直喘气,只觉身上汗津津的,像是躺在一窝水洼里似的,她动了下干涸的喉头,又下意识动了动酸软的手脚,额头便有汗一路趟进耳鬓间。 她虚眨了几下眼,愣愣盯着帐顶那香囊下的流苏瞧,胸膛不住起伏,不大明白身处何处,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形,她该是一杯毒酒喝死了的,怎不大像是身处黄泉的模样? 谢昭宁呢?谢昭宁又去哪儿了?她一念及此,胸口像堵着巨石,气息上不来,猛地咳了几声。 “呀!”坐在床脚守着霍长歌,正在盆子里绞着湿帕的姑娘闻见响动,扔了帕子扯开帐帘,扭头扑到她床前,两手贴在她额前一捂,反手扯开帐帘,猛然带着哭腔就喊了声,“小姐,你可算醒了!王爷!小姐不烧了!” 冬阳和暖,一路散进窗棱,刺得霍长歌眯了眯眼,寒风夹裹着冬雪的冷冽清香登时萦绕在她鼻端,隐约还能嗅出股子青松的味道,那是她午夜梦回中北疆冬日里独有的气息。 北疆?霍长歌倏然一震,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转头,床头那人虽逆着光,但那形貌轮廓错不了,圆眼双髻,显然还未及笄,还有那清脆似黄鹂的嗓音——是素采,她想,北疆城破之时,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五箭的素采啊! 她眼底倏然盈了泪,不待她嘶哑着嗓音唤出一声“素采”,帐外私语声一停,又有人逆着光走过来,轻轻拍开床边趴着的素采俯下身,兀自往床头一坐,仔细将霍长歌拿被子裹了半抱起来,与她先号过脉,再往帐外一伸手,沉声道:“苏梅,药。” 一碗被温在热水里待用的瓷盏,随即被另一个年已及笄、梳着单髻的美貌姑娘双手捧着,递到那人手上去。 霍长歌窝在那人温热的怀中,枕着他宽厚坚实的肩头,人还是懵的,直愣愣扬着脖颈够着去瞧身后那人。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半身笼在晨曦中,面容轮廓刚毅俊朗,肤色稍深,唇上颌下微微蓄了须,不显杂乱狂放,只觉有股子以经年岁月沉淀出来的成熟儒雅气度,包裹住了他骨子里的悍勇威仪。 他一双星眸泛出微红,越发显得瞳色漆黑明亮,神色却略显疲惫忧虑,想是守了霍长歌一昼夜。 他垂首缓缓吹凉药匙中的浓褐汤汁,小心往霍长歌唇间凑过去,对上她一双茫然无措的杏眸,低声笑着柔声哄她:“长歌喝药了,不怕,爹在呢。” 那声低唤似有人在霍长歌耳畔“嗡”一下敲响了一记沉重钟声,霍长歌随即懵了一瞬…… 她身后的是霍玄,是她爹霍玄! 霍长歌眼前瞬间浮起她爹身死狄人之手的画面——城破之时,乱军之中,她连她爹尸首都找不回,只余下半颗头颅,还让狄人兵将挂在枪尖上传遍了整座营,最终悬在城楼前,就挂在苏梅遍体鳞伤的枯骨旁。 霍长歌眼睫一颤,泪珠缀在眼下摇摇欲坠,神色空茫中透着股子莫名的恐惧与浓重的哀伤: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适才过去的短暂悲惨的一生与这真实到反似幻境般的现下,到底哪个才是梦? 她惶惶不安地咬着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爹?” “诶。”身后那人温柔应一声,仔细喂了她一勺汤药,“爹在呢。” 温热的药汁入喉,苦得懵懂昏沉的霍长歌一个激灵,这苦得她十几年里记忆犹新的味道她晓得,她从娘胎里带出些不足,打小吃药,已是惯了的,可只有一回的药苦到她能径直哭出来。 霍长歌眼神倏然一震,福至心灵般陡然清醒——她没死,这不是梦,她又活了!还回了她心心念念的北疆燕王府,回到了十四岁生辰那一日! 别人十四岁该是高高兴兴过的,可她不同,只因好奇偷尝了口药酒便发了酒疯去跑马,酒劲儿一催晕头涨脑地摔下马又掉进了河,砸碎了水面的薄冰跟秤砣似得直往河心坠下去,被救起时昏迷不醒又高烧不退,险些就折在十四岁的寿辰里。 “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