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人为’两只臂膀,皇叔还记得吗?” 顾昀:“记得,他说‘天赐乃山川草木,土种鱼畜,地下流金;人为乃圣人之说,工建技艺,火机钢甲’,此二者也,如梁如柱,可以独倚,不可俱断,为君者当谨记于心‘。” “皇叔真是过目不忘,”李丰垂下眼看着他,“如今这两根梁柱全都给虫蛀空了,朕怎么办?” 顾昀其实挺想说“你要是不推行那荒谬的掌令法,指不定也没那么多虫子”,不过说也没用,奉函公抱着他的狗儿子闭门思过呢。 这一问一答,让李丰想起了两人年少时一起读书的事,顾昀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吃药,脾气很臭,也不爱搭理人,但对他们兄弟几个却很有做“叔叔”的自觉,尽管他比魏王还小一点,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给他们留着,从不争抢,而且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李丰曾经一直非常喜欢他。 “快起来吧,”李丰脸上最后一点怒色也消退了,“皇叔是国之利刃,朕还要靠你安定四方呢。” 顾昀闻言,缓缓俯身,额头微微碰了一下自己撑在地上的指尖。 李丰舒了口气,感觉此人算是说通了——顾昀这些年来为人越发圆滑,也足够识时务,早不再像前几年那样一点就炸了,方才不轻不重的顶撞,大概也是他听见“楼兰”俩字有些反应过激而已…… 楼兰么,顾昀在那边五年多,感情想必是深厚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么一想,李丰的心里又软了不少,甚至打算亲自伸手去搀顾昀。 不料他这手还没伸出去,顾昀却已经直起身来,平静地说道:“皇上,楼兰虽小,但与我朝一向友好,当年西域多国叛乱,我军在黄沙荒丘中被围困了二十多天,唯一与我通风报讯、偷运粮草药物的是楼兰人,后来西洋、西域、天竺等地多国与我大梁缔结古丝路新条,楼兰也在其中——” 李丰伸到半空的手就这么僵住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喝道:“够了!” “因觊觎他国之物,兴兵进犯,乃是不仁;抛却旧恩,毁约背信,乃是不义!”顾昀丝毫没有一点要够了的意思,字字如刀,毫不拖泥带水地砸在金殿暖阁的地上。 李丰气得哆嗦:“住嘴!” 他转手拂过桌案上文房四宝,顺手抄起一方砚台,狠狠地砸了出去,顾昀躲也不躲,任那方砚台重重地磕在他肩上的轻甲上,“呛啷”一声脆响,尚未收干的墨水顺着安定侯那云锦朝服的胸口淌了下来。 李丰:“顾昀,你想干什么?” 顾昀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自己的话:“不仁不义之师不祥,玄铁营五万将士,虽不畏死,亦不敢奉此召,请皇上收回成命。” 第50章 杀机 西暖阁外的地火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自己加一回炭,碗大的齿轮环环相扣,无论加炭还是吹烟,全都有条不紊,背后一缕一缕地蒸出袅袅的白汽,时而发出仿如叹息的低吟声。 暖阁内针锋相对的君臣二人一跪一站,李丰的手紧紧扣住了九转蟠龙的桌案,青筋暴跳,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顾昀话说完了,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将皇帝顶撞得太过,登时先行退了一步:“臣万死。” 李丰面色铁青,神经质地转着指间的白玉戒指。 顾昀又低声道:“只是古丝路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请皇上从长计议。” 李丰阴恻恻地问道:“安定侯是觉得,除你以外,朕手中再无可用之将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接下去就只能是吵架了,顾昀干脆缄默不语地装起死来。 这时,祝小脚突然快步走进西暖阁,掐着老旦似的嗓子嘤嘤嗡嗡地禀报道:“皇上,王国舅到了,在殿外候旨呢……” 皇上大发雷霆的时候,倘若有大臣来访,内侍一般会劝他们在殿外多等一会,祝小脚这是有意解围,顾昀看了他一眼,微微眨眼,示意自己领情。 李丰眼角跳了几下,脸上绷出了几道刻薄的弧度,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顾昀一眼,冷冷地说道:“安定侯还是去殿外凉快凉快吧,省得被炭火冲昏了头,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顾昀:“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他躬身退出,利索地往西暖阁外的雪地里一跪,果然凉快去了。 李丰阴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后进来的国舅王裹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一边等着,有个不长眼的小内侍想要上前收拾方才在安定侯身上撞碎的墨,被祝小脚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顿时噤若寒蝉地僵住,片刻后贴着墙边跑了。 王裹一边打量着皇帝的脸色,一边低声劝道:“皇上,那安定侯年轻气盛,又是边关行伍里和茹毛饮血的莽汉们一起待惯了的,有时说话未免有些不知进退,皇上犯不上为了他生气啊。”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