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了大半夜,章守正面上覆一块药香手帕小心翼翼从寝殿出来,净过了手才挪步到皇帝跟前,回话道:“依臣方才观娘娘脉象、症状所见,确是身染疫病无疑,为皇上龙体安危,需得尽快将娘娘隔离,不宜再留在这里了。” 皇帝一霎像是听了个晴天霹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在这里怎么会染病?不是已经......” 他说着又懊恼叹一口气,定是原先染病那个宫女发现的太晚了,才将病气过到了她身上。 “朕不管,人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你们现在就给朕连夜去翻医书,必得寻个救人的法子,快去!” 皇帝催得急切,章守正这回却没恭敬从命,他诚惶诚恐拱手跪拜下来,“皇上不可啊,这疫病当年耗费了朝廷多少人力都未能找到治愈之法,臣等几人莫不说能不能一夜之间药神附体,单就是皇上,也千万不可拿自己的龙体去冒险留娘娘在这里啊!” 这厢争执开了,其他几名医官也连连上前跪拜下来请命,都在要求皇帝将扶桑送走。 扶桑在里头听得真切,扬起手臂望一眼上头骇人的红疹,竟是醒来这许久,头一回舒心笑了下。 只要能出这里,哪怕死了也好,倒算是种解脱。 那晚上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官,抬一顶小轿将扶桑重新又送回了明露殿,大门关上沉沉一声,殿中只剩下一名打发过来伺候侍病的医女。 扶桑坐在床边不教她靠近,“你去外间软榻凑合几日吧,我不会出去过病气,只等我死了,你给皇帝回个话就是。” 医女抬头望她一眼,沉吟回了句,“娘娘不必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只有娘娘安好,外头挂念着娘娘的人,才能安好。” 挂念着她的人,是晏清吗? 扶桑闻言眸中狠狠颤动了下,但目光还来不及再打量对方几眼,那头人已经缓步出了内寝。 这一晚她未得安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颗心思念成疾,整整抽疼了整夜。 翌日医女来送膳食和药汤,面上带着帕子,却也未曾多加避讳,扶桑审视地看了她许久,却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开口相问,一应暗潮汹涌的思绪,只得自己深埋心底。 午后下朝,皇帝来过一次。 人只能远远儿地隔着屏风站,话音儿里难得有些愧疚,“扶桑,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章守正他们已经在寻法子了,一定会治好你,别担心,也别害怕......” 扶桑兀自嗤笑了声,没回应。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很有些担心,又唤了一声,这回却只换来她沉沉一声“滚”! 她的命都要活到头了,实在不想再和他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皇帝的身影在屏风后头凝滞了许久,无声地叹息,最后终于静默地离开。 扶桑觉得清净了,踱步到窗边去看外头晴明的天、繁盛的树,花圃中娇艳的蔷薇,目光触及到空中振翅而过的燕,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祈愿来世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她如今习惯早睡,天幕将青时分,洗漱完后便在殿中燃一缕安神香,人躺在了床上双目微闭,不多时,神思渐渐变得恍惚了。 沉酣梦回,她又站在了帝都的街道上。 头顶上金芒生辉,眼前人头攒动,耳边有喧嚣地锣鼓声越来越盛,她跟着声音寻过去看,见街道那头有人端坐马上昂首而来,金玉秀致的一个轮廓,她怎么会认错。 但人群中有声音在呼喊着“状元郎来了”,也有人在喊“新郎官儿来了”,毫无疑问是在议论他,可她的晏清怎么会娶别人? 她站在人群中看了半会儿,突然奋力扒开人群想要上前去拦下他问个清楚,但却不管怎么费力都无济于事,呼唤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中,不多时,只能徒劳看着他从眼前行过。 喧嚣静止,她转瞬被遗留在空荡的街道上,寒风彻骨,天空中飘落下无尽的雪花,忽地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低头去看,看见了一副十分熟悉但却尚且稚嫩的面容。 那孩子双目泛红,望过来的眸中盛满哀致与眷恋,映衬着眼尾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像是美人沾染了胭脂的泪珠。 “是你吗?” 这是幼时的他吗? 她轻轻地问了声,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但伸出的手却在抬起的一刹那变得透明,她的手掌穿过他,随即亲眼看着自己像一缕烟,被吹散在呼啸的风中。 M.MMCZ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