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响起一阵枪声,教授沉默半响,咬牙切齿地问:“那你要怎样,才心情好。” 肖重云睁开眼睛:“没别的,给我三天时间,认认真真写两封遗书,再给我两天时间,想想这款香水怎么调。五天时间你要是等不起,现在扣扳机也可以。” 老人离开,武七留下来锁门。他关门前,意味声长地看了肖重云一眼:“你差点过界了。刚才教授如果说开枪,我会真的开枪。” 然后铁门如监狱般,寂然合上。 肖重云知道,自己又多赢了五天可活。 第一天,他给小鬼写了一封信。信很长,絮絮叨叨,从公司的运转,到调香的技巧,把毕生心得都掰碎开来,一字一句,巨细无遗。他想“来生”怎么说也是一家结构健全的公司,不会因为张松短期的不在,而全盘崩溃。 “你救不了我,也别想着救我。我于‘教授’有用,他不会杀我。”肖重云顿了顿笔,继续写道,“你就当我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在那之前,管好你的公司,过好你的日子,记住中国香’那条路。我们都在同一条路上走,只要你坚定地走下去,我们早晚会再相见。” 他写这封信时,武七在身后看,突然问:“这怎么早晚相见?” “我就是骗骗小朋友。”肖重云道,“于香水,我也算有一些造诣。他要是顺着我的那条路再往前走,早晚会与过去的我思想相交,这也算见面了。” 武七就笑笑。 肖重云搁下笔,站起来。他不想给张文山留下什么,想来即便他写了,张文山也不会看。那么这样想起来,能写的,都已经写过了,能割舍的,也早就一刀一刀割舍完了。可是为什么,心里空了一块? 就好像胸口有个空洞,一阵一阵的,灌进未知的冷风。 肖重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自己这一生,到底还有什么人放不下。 是谁在深黑的暗夜里,一遍一遍重复,肖学长,肖学长? 是谁向着那个绝望的深渊,温柔地伸出手? 是谁对他说,我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当成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是谁对他说,我绝对相信你。只要你点一下头,我拼死也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是谁站在深渊的出口处迎接他,靠着电梯旁的墙壁,哐当一声踢翻挡路的警示牌,向他微笑:“肖学长,你瘦了。” 可是这三月的春阳,已经在两年前的深夜,被大雨浇灭了。 他不是“东方的肖”,他不再具有当初的才能,他甚至没有资格再以学长的身份,对一位成熟且优秀的调香师,说三道四。 撕开光鲜的外表,他不过是一朵半身站在淤泥里的水仙花,早已放弃那微小而柔和的春光。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断然拒绝周天皓的表白,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东方的肖’早已死了,苟且偷生的他不配。而感情是深刻而残酷的东西,肖重云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动情,可是当他亲手关上了这扇门,斩断所有希望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空了。就好像什么温暖的东西,被一并关在过去的时光中,单留下一具平静且冰凉的躯壳。 周天皓会遇见他喜欢的姑娘,会有自己美好的人生。很多年以后,当他老去时,他或许会跟子孙们笑谈,当初年轻时的风流蠢事。 我竟然喜欢过那样一个人,周天皓会说,不过年轻的时候,谁不会被美好的表象所迷惑呢? 他又坐起来,重新拿起笔,写了一会儿,突然握不住,钢笔颓然落在纸上,划过很长一段痕迹。他低头看仔细在纸上写的那段话,心里莫名焦躁。那段话别说给人看,就是他自己看,也觉得脸红羞臊,应当一撕了之。 不过反正是只有五天可活的人了,写什么不是写,最后真正能看的人,大概也只有武七而已。M.MmCzX.coM